事到如今,混亂與騷動給卡維爾家留下了的不光是物理上的損害,還有陰霾一般揮之不去的精神創傷。
此前湧進屋內的暴徒打破了窗戶,又點燃了起居室的窗簾——所幸,在家具地板被連帶燒著之前,火已經被撲滅。穿過破窗的微風撩動殘存的窗簾布料,仿佛一絲無聲的歎息。
角落裡的鋼琴被徹底砸毀。碎裂的琴板支棱在空中,露出琴體內部沒上漆的木材本色,活像因重傷而穿透了身體的碎骨。
從警局回家之後席爾就始終一言不發、半跪在鋼琴的殘骸前邊。他以那雙蛛腿般纖長的手將碎裂的木片收集起來,一一碼列在身前,也不知是徒勞地想要將其複原,還是正在進行某種沉痛的哀悼。
在他身後,不只是卡維爾家的家庭成員聚集了起來,鎮上與他們家要好的其他黑人鄰裡也紛紛造訪。米娜的大伯此時和黑人教堂的牧師激烈地爭吵起來,而紅木街上小餐館的店老板正努力勸架。
米娜原本遠遠蹲在起居室靠近廚房的一角,疲憊又出神地看著席爾拾綴著鋼琴的殘片,可大伯和牧師的聲調越揚越高,讓她終於受不了了。
“你看不出來嗎?這已經不是忍忍就能過去的事情了——”在大伯激昂的喊聲中,米娜站起身來,無言地摟住站在她身邊、睡眼惺忪的三表妹,把小女孩送上通往二樓臥室的樓梯。
她繼而朝廚房邊的後門溜去,卻在打開門的一瞬間,又突然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站在門外的是那個表情不善的矮個亞洲人。對方似乎也被嚇了一跳,正準備敲門的手還凝固在半空中。
“讓我進去。”半晌,亞洲人回過神來,放下握拳的手,陰沉地命令道。
米娜沒有回答。她打量對方兩眼,似乎拿定了主意,一動不動,以身體擋住了鄭敏之的去路。
“讓我進去。在我們幫你、幫你們全家所做的一切之後,這點小恩小惠,你至少還是做得到的吧?”鄭再度命令道,語調裡多了一絲壓抑的怒氣。
米娜咬住下唇,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
“你不是個好人。”她篤定地斷言道,一邊死死盯住鄭敏之,“你只是做出了對你最有利的選擇,而它們又恰好看似是善意的選擇罷了。你不是個好人。我不信任你。”
她的話令鄭始料未及。他先是顯出義憤的表情,幾秒後又露出一籌莫展的絕望神色,把頭往旁側一撇、長呼一口氣。
“警惕是好事,我不怪你。”最後,他維持著看向一側的姿勢,艱難地說道,“你不信任我,我也理解。我自己本來就是個多疑的人,也從來不指望別人以更加親和的方式待我。——可至少看在我搭檔的份上,讓我進去吧。他盡管笨拙,可始終是親善的。這你看得出來,不是嗎?——為了置換被關進牢裡的人,他把自己都搭進去了。我至少有權知道你們接下來的計劃,好替他做下一步的打算。”
米娜又不說話了。她低下頭,兩手緊緊攥住自己的裙襯。
將近半分鍾後,年輕的女士終於後退一步,替鄭敏之讓出了進屋的路。
後者毫不猶豫,三步並做兩步,徑直朝著起居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