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煙嗎?”幾人在沉默中繼續往前開了一截路,鄭敏之又開口問道。
格雷格挑起一邊眉毛、回頭看了他一眼,從衝鋒衣口袋裡摸出一包萬寶路來。
“想都別想。”格雷格正準備把煙和火機遞給鄭,史蒂文突然喝道,“高速上誰也不許開窗,風聲會吵到頭都裂開的。”
他見鄭敏之仍在企圖從格雷格手中接過煙盒,於是使勁一打方向盤、變了個道,令車裡三個乘客統統失去重心、前傾後仰。
“嘖。”鄭終於放棄了、一臉無聊地坐了回去,重新用右手抵住腦袋、看向窗外。
車內仍舊充斥電台空頻道的靜電噪音,車外的景色已漸漸變化。他們離開了殘留最後一絲人跡的區域,正式進入了尤金山脈。地勢開始爬升,逐漸變成了隧道與盤山公路夾雜的狀態。路邊有大片的蒲公英綻放,從飛速駛過的車內看去,全都融為了一道又一道融化的金色,在滿山冷綠色杉樹的間隙中搖曳。在小鎮附近原本密集的車流逐漸拉開距離、彼此終於看不大見了。偶爾有卡車從對面道駛過,轟鳴著帶來一陣風壓。
“這條高速是州立一號公路,橫穿南北走向的尤金山脈。”史蒂文一邊開車,一邊向李炘解釋道,“在進入托龐加盆地之後,這條路在薩頓海九十度拐彎,然後一路向南,直到抵達瓦迪茲。”
“總共是多遠的距離?”
“總共四百三十多英裡,到薩頓海差不多就走到一半路程了。”
“換算下來差不多七百公裡。”見李炘有些困惑,鄭敏之補充道。
“這麽遠!”李炘驚歎道,“難道沒有距離瓦迪茲更近的海港了嗎?”
“曾經是有的,但自從降臨事件之後,可以穩定通航的港口只剩下了雷奇安卡。”史蒂文答道,“說來諷刺,瓦迪茲本身離海岸線其實不過五十英裡——在降臨發生之前,其實當地原本有相當成氣候的濱海城市群和巨大的深水港,而瓦迪茲本身反而不過是附屬在海濱大城市附近的一個荒涼郊區。”
“是因為降臨事件摧毀了這個更靠海邊的城市群嗎?”
“比起摧毀,改變可能是個更恰當的詞。”鄭插嘴道,一邊重新看向窗外,“安傑利諾,倒帶之城。——很難解釋,但你若是親眼到那裡去看看就知道了。整個城市的時間從五年前降臨事件之後就變得亂七八糟。以降臨為節點,那裡的時間不再線性向下推進了,每一天總是在重演著過去的某一個隨機的日期,使得和外界溝通幾乎變得不可能。”
李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等哪天輪休帶你去看看,可能你就懂了。”格雷格評價了一句。
“進城不會有事嗎?”
“安傑利諾不算是限制區,可以隨便出入,只是必須要趕在當日零點之前離開。我有熟人時不時會去安傑利諾城外的海灘衝浪。”格雷格答道。
“這樣。”
對李炘一番解釋過後,幾人再次陷入沉默。
“鄭先生。”半晌,史蒂文突然重新開口。
“什麽事?”
“你想好了嗎,”史蒂文猶豫了一下,才繼續往下說道,“回到瓦迪茲,你應該和馬特說些什麽?”
他好像問到了什麽敏感問題。李炘對馬特是誰完全沒有頭緒,卻感受到車內的溫度直線下降。鄭不再以手撐著頭,而是坐得更端正了些、把兩隻手臂抄在身前。 他的表情變得陰鬱起來。
就在沉默越拖越長,幾乎要讓人完全窒息的時候,鄭突然露出一個冷笑:“你搞錯了,史蒂夫。”
“什麽?”
“該讓步的從來就不是我。對問題視而不見的是他自己,我只是拆穿了皇帝的新衣而已。”他重新恢復更加放松的姿態,甚至伸手點了點格雷格的肩膀,“格雷格,煙。”
不知為何,史蒂文這次沒有阻止鄭。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前邊的路,對車裡的煙味和開窗帶來的風聲一點反應也沒有。
“某種意義上你和格雷格也同意我的判斷,不是麽?”鄭把香煙從窗縫中伸出去、撣了撣煙灰。
史蒂文仍舊緘口不言。
“你說得可真輕松啊,鄭。”半晌,格雷格突然低沉地笑了一聲,“在公然指責隊友謀殺之後,你為什麽還顯得如此有余裕?”
“發生了什麽?”李炘聽到格雷格的話,突然一驚,看向鄭敏之。
後者吸了一口煙、腦袋後傾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這時他的眼神低垂,變得更像鸛鳥了。
“他們沒告訴你嗎?”鄭問李炘道,“我們之所以急需替補的理由。”
見李炘一臉不安與茫然,他把夾著煙的食指往額頭上敲了敲,然後歎了口氣。
“在前次進入造訪區進行急救任務的時候,有隊友不幸陣亡了。”鄭和史蒂文在後視鏡中對上了眼神,他本來好像還想說些什麽的,卻只是又歎了口氣,“僅此而已。”
與此同時,他們的吉普車一頭扎進了隧道,前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