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李炘過去經歷過的所有考試一樣,盡管漫長的準備期仍舊歷歷在目,可急救員資格考試當天、考場當中究竟經歷了些什麽,他事後卻啥都想不起來了。考卷一收、操作考核一結束,他腦海裡隻依稀留下了應該問題不大的印象,具體的回憶卻一片模糊。
——這也確實怪不得他,最近連續發生的殺人案搞得大家人心惶惶,而李炘又同嫌疑人好幾次擦身險遇,心思著實早已不在考試上了。
經過一整天的身心折磨,後勤小隊一行人返回宿舍,各自整頓休息,度過了一個平靜無事的周末。
等到周一,幾人重新回到那間小會議室,接受跟車急救實習的人員分配安排——幾人一抽簽,最後結果卻是諾拉與娜奧米一組、維拉與赫伯特一組,而李炘被排到和臭臉的安德魯一組。
看到結果,其余幾人直朝李炘意味深長地擠眉弄眼。幾分鍾後,他們各自出了會議室、朝著急診科的方向走去。
李炘和安德魯是最晚動身的。自從看到分配結果後,安德魯便一直板著臉,沒有同李炘說過哪怕一句話。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他那雙誇張的尖頭皮鞋不停敲出“登登”的響聲。
“你之前見過血嗎?”二人沉默著走了好一陣子,安德魯終於開口,卻甩出了一個不著調的怪問題。
“什麽意思?”
“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我可不想在緊急狀況下還被暈血的隊友拖累。”
李炘皺起眉頭,正想出言反駁,二人卻已經抵達了急診部前的停車場。一個穿工裝褲、白襯衫製服,肩上搭著聽診器的高個兒男人正從其中一輛急救車上下來。他一頭金發、戴著口罩,工裝褲靠近膝蓋的位置掛著一把緊急裁開患者衣物用的急救剪刀。他襯衫胸口處印著紅色圓形標志,中間畫著白色的雙蛇杖標志。
那人看見李炘與安德魯,於是掏出手機檢查了一下短消息。
“安德魯和李炘?”
二人點了點頭。
“克萊昂。”他和兩人分別握了握手,“接下來兩天,你們和我一起跟車實習。”
他說著,一邊看了看安德魯。
“我聽說這一屆的造訪區急救隊裡收了一名高材生,就是你嗎?”
李炘懷疑地看向安德魯,後者聳了聳肩,似乎想要顯得稀松平常,卻沒能掩飾住得意的神色。
“高材生是怎麽回事?”半晌,李炘忍不住問道。
“我聽說他同時被H校與Y校的醫學與博士聯合培養項目錄取了,最後卻放棄了如此難得的機會,反而自甘墮落一樣決定加入你們造訪區急救隊。”克萊昂說著,抄起兩手看了看安德魯,“你確實知道,比起正式編制的醫生來說,緊急醫療救助員的薪水可憐到就像在領救濟金一樣,對吧?”
“比起薪水,我有更高的追求。”後者頗為傲然地笑了笑。
克萊昂被安德魯的態度逗笑了,在他口罩之上,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因笑意而微微眯起。
“不愧是高材生,你平時都是這樣拿腔拿調的嗎?”他一邊說道,一邊看了看安德魯的尖頭皮鞋、過於正式的深色西服與油頭,“我本科時有個同學和你派頭賊像。我們畢業後才發現,那人在肯德基打了整整三年零工,直從臨時工做到了副店長。”
安德魯迅速從志得意滿的狀態變得有些惱怒,似乎被無意間戳中了痛處。可好像因為克萊昂完全是無意間提起這茬兒的,他只是再次笑了笑。
“奇波雷。”
“什麽?”
“我在奇波雷墨西哥燒烤做了五年。”他以一種想要盡快結束話題的語調輕描淡寫地答道,卻沒法藏住心底的不悅,“開心了嗎?你說中了,只是店家不一樣而已。”
“啊。”克萊昂撓了撓頭,“我明白了。你原來也是這種人——裝腔作勢,內裡卻下意識地自卑。”
眼見安德魯即將爆發、與克萊昂爭吵起來,李炘左看看、又看看,終於不動神色地遞話道:“我看不出這有什麽好爭論的。畢竟打零工也是自食其力,又不是什麽應該羞於啟齒的事情。”
克萊昂看了李炘兩眼,最後還是讓步了。
“抱歉,是我言過了。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我無意挑起爭吵。”他答道,又重新面向安德魯,“你說你有更高的追求,你在追求什麽?”
“我就不能單純是在追求人道主義精神嗎?”安德魯頗為防備地回答道,仿佛渾身帶刺,隨時準備迎擊克萊昂暗度陳倉的揶揄。
“得了吧。 就你這樣的聰明腦瓜子,怎麽會單純滿足於助人為樂?要我猜,一定是學術相關的動機。”
克萊昂好像再次一語中的,安德魯突然一下沉默了。
“確實,我對神經外科處陳鬱博士的相關研究非常感興趣。”幾秒鍾後,安德魯悶悶地答道,好像不情願承認自己的動機竟然是如此好猜。
克萊昂毫不驚訝地搖了搖頭。
“偏偏是陳鬱博士。盡管科學上來說,她的研究功底確實扎實、在世界范圍內也隻獨此一家,可道德倫理上來說呢?——即使盡可能往好的方向說,她的實驗最多也只能稱得上......充滿了爭議性。”他一邊說著,一邊抱著兩手、挪了挪站姿,“她不收學生的,你確實知道這點,對吧?”
“這正是我加入造訪區急救隊的原因。”安德魯答道,一邊揚起下巴,“要想接近陳鬱博士,成為造訪區急救隊的一員或許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克萊昂打量著安德魯,再次搖了搖頭。
“你加入造訪區急救隊至今,見到過陳鬱博士哪怕一次嗎?”他問安德魯道。
後者一臉倔強,卻還是只能如實回答:“還沒有。”
克萊昂歎了口氣。
“只需要一次。”他一邊說著,一邊關上急救車的車門、又示意李炘與安德魯同他一起往急診部的待機室走去,“你只需要見過陳鬱博士一次,或許就會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了。”
後者一臉不悅,卻也找不到繼續爭論下去的機會,隻得抱著兩手、跟在李炘身後,磨磨蹭蹭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