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在自己身上做侵入性實驗,你不感到排斥嗎?”李炘看著陳鬱用不同質地的物件去觸碰小指、又轉而開始測試振動對觸覺感受神經的影響,忍不住問她道。
“招募志願者的話還需要填寫額外的申請文件,倒還不如這樣方便。”後者頭也不抬地答道。
“不是這個問題——一想到要把人類像機械一樣去分解、去研究,你不感到難受嗎?”
“為什麽?”陳鬱皺眉看了他一眼。
李炘被她的反問噎住了。他盯著屏幕上不斷劃過的電波數據,沉思片刻。
“你試圖用數據、用測量來描述人類,就像我們不是活生生的個體,而是某種......電子設備一樣。”半晌,他終於答道。
“把高貴的人類和計算器相提並論,讓你不高興了?”博士露出一絲冷笑,“讓我猜猜,你接下來就要讓我論證靈魂的有無、自由意志的存在與否了?”
李炘畏縮了一下,不敢繼續接她的話了。
“我不認為把人類當成電子設備來看待有何不妥。”陳鬱沒等來李炘的回話,乾脆自己說了下去,“在我看來,不光是人類,但凡是生物,活在世上,說到底了始終不過在做三件事而已:接收外界的刺激、處理信號、輸出行為。我並不認為人類的心智是無法被參透的黑匣子——只要弄明白這三件事裡的每一步是如何達成的,即使是靈魂和意識也能被抽絲剝繭,像標本盒裡的蝴蝶一樣完完本本地展示在人面前。”
“但這是一件好事嗎?”李炘反駁道,“即便我們可以查清意識與個性的成因,我們應該將其公之於眾嗎?”
他一邊問,陳鬱一邊結束了實驗。她操作著旋鈕、把電極針從手肘處移出,又松開立體定向儀、往針眼處壓了一團棉花。
“這我就管不著了。”
李炘因為她這樣消極的態度而皺起眉頭。
“不要會錯意了——我同意這是一個重要的議題,可查清事實與公開事實是兩回事。”陳鬱一邊說,一邊取下鎢絲電極、泡進消毒液裡,“我重複過很多遍了,我是科研工作者,既不是哲學家、也不是倫理學家。學生時代,我上的是生物、統計和信息學課,受的訓練是如何記錄行為學數據和神經活動。我專長於獲取數據、查明真相,但論證具體什麽實驗是符合倫理的、什麽知識‘有傷風化’,這已經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圍——我既沒有上過哲學史,也沒有研讀過宗教學,我不行醫,對希波克拉底誓詞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看法。”
她看李炘一臉困惑,於是又解釋道:“換句話說,我隻負責查清事實。至於我采取的方法是否符合道德標準、我獲得的知識是否應該公之於眾——即使窮盡我畢生所學,我也不敢保證能夠得出正確的結論來。”
一旁的安德魯深有感觸地點了點頭,可李炘仍舊眉頭緊鎖。
“你確定這不是在推卸責任嗎,博士?”他繼而問道,“作為實驗的實際執行者,如果連你們都拒絕最後把關的話,豈不是大家都可以隨便亂來,瘋子科學家滿地亂走、邪惡企業遍地開花了?”
陳鬱一邊關上功率放大器,一邊聳了聳肩。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最後,她終於不大情願地承認道,“我在前東家那裡已經學到了教訓。——這也是我之所以接受了邀約、來山奈醫院繼續研究的原因之一。”
“怎麽?”
陳鬱又關上電腦,終於轉身正面李炘和安德魯。她斜靠在工作台邊上、抄起兩手,看向空中,似乎陷入了回憶。
“決定加入神經外科組之前,我來山奈醫院實地考察過——那時負責帶我熟悉環境的就是凱特。”
“你是說梅耶博士?”
陳鬱點了點頭。
“‘我會做你最為嚴苛的批評者;你盡管往前推進,刹車的任務全權交給我’——這是凱特見到我時說的第一句話。”陳鬱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嘲弄還是感激的微笑,“事後看來,她還真沒說謊——作為神經外科倫理委員會的負責人,她至少斃掉了我四分之三的研究申請書。”
李炘意味深長地瞥了安德魯一眼——可後者顯然沒和他在同一個頻道,此時正崇拜地盯著陳鬱,絲毫沒理會憋了一肚子顧慮的李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