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片刻。
“博士,有關夜行者一案的審問,結果怎樣了?”李炘想盡辦法轉移話題,最後索性直接問道。
陳鬱聳了聳肩。
“我還活著。”她答道,好像這麽句話就能把全部事態給交代明白了似的。
“那個女孩......人面蛛,她把案件細節全部招認了嗎?”
陳鬱點了點頭。
“拉米雷茲猝死之後,或許是為了迅速引誘上新的宿主,她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換、變得無比配合調查。”她一邊說著,一邊理了理頭髮,“我們無法判斷她是不是直接對拉米雷茲進行了操控、導致了他的突然死亡——就算這一切都是她壁虎斷尾一般的自導自演,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這樣。”即使只聽陳鬱的描述,李炘還是感到不寒而栗。
“負責此案的兩個刑警最後又和我們吵起來了。”
“為什麽?”
“犯罪的真凶在接受司法制裁之前先行去世了,他們開始尋求把那個女孩斷罪、作為共犯懲處的機會,以安撫被害者家屬、防止社會性恐慌。”
“明明身體構造都和人類完全不一樣,他們還是準備按人類的方法給這個女孩定罪嗎?”
不知道為什麽,陳鬱好像對李炘的這句評論深有感觸,使勁點了點頭。
“這也是我們爭吵的原因——如果以對待人類的方式對待她的話,也就意味著對她進行實驗還要受倫理委員會的管轄,研究方法將會受製——”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於是乾脆就此打住,隨便擺了擺手。
李炘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博士,你有時候說話,乍一聽跟個戰犯似的。”
陳鬱正準備反駁,始終站在一旁、沒插上話的安德魯這時卻突然乾咳一聲。見李炘和陳鬱同時朝自己投來目光,他有些尷尬,似乎把自己本來說的話全給忘記了。
“我聽李炘說,你對我的研究內容感興趣?”陳鬱問他道。
安德魯熱切的點了點頭,卻直到臉都憋紅了、才終於開口。
“安德魯·約翰遜,真的很榮幸見到您,教授——”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您對人類海馬體如何利用循環神經結構建立吸引子模型的系列論文我都有所拜讀,非常有啟發性......”
“我不收學生、也不做任何合作項目,你是知道的吧?”沒等安德魯的話說完,陳鬱乾脆地打斷他道。
後者愣了愣,嘴唇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你不夠資格——這事也不是我可以決定的。”陳鬱看出安德魯的沮喪,於是稍微放緩了一點態度,以更加柔和的語氣說道,“這是我留在山奈醫院繼續工作的先決條件、白紙黑字寫在了聘用合同上的。一切研究都必須以我個人的名義進行,不得招募學生、也不得進行合作研究——這是院方由於愛惜名譽,而給我戴上的鐐銬。”
“我不需要工錢、也不需要論文的署名,只要你肯指導我,不需要走官方程序——”安德魯急忙懇求道。
“你叫安德魯,是吧?”陳鬱再次決絕地打斷了他,“你很熱情,也很理想主義——我認為這不是缺點,反而是一個優秀研究者應當具備的特質。只不過,比起把這份熱忱浪費在無用功上,我覺得你應該更好地考慮自己的職業規劃。”
“但是我......”
“你要是想,盡可以隨時來實驗室看我做研究——我不得拒絕任何人觀摩進行中的實驗,以防暗箱操作,這也是白紙黑字寫在了聘用合同上的。”陳鬱揣著兩手、對安德魯說道,“可你永遠也不會有自己上手操作的機會。這對你來說並不公平,不是嗎?”
安德魯只是垂下頭,沒有回話。
“還有時間,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吧。”半晌,陳鬱重新對他說道。她雖然盡可能想要顯得雲淡風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下了逐客令。
李炘猶豫片刻,衝博士點了點頭,率先朝實驗室外走去。
直等到他出了門,安德魯才鬱鬱不樂地邁開腳步。
“這不一定是個壞事,安德魯。”等確信他們已經離開陳鬱可以聽到的距離范圍之後,李炘忍不住勸告安德魯道,“院方給她附加的聘用條件,你都聽見了嗎?——不管她自己的辯解是多麽義正詞嚴,這人過往的研究裡絕對出過見不得人的大事故。”
可安德魯就像沒聽見李炘的話一樣。他就像任何一個剛剛遭受沉痛打擊的人一樣,兩眼直直盯著自己的雙腳,早已同外界完全隔離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