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李炘一臉茫然地反問了回去,“你問這個做什麽,博士?”
在他背後,陳鬱衝鄭揚了揚眉毛,而後者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出。
“你不記得了嗎?”梅耶歎了口氣,“你上次在造訪區走散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清明都已經過去了。——以防萬一,我必須確保這不是某種心結,不會影響你未來在工作中的發揮。”
“哦。”李炘應了一聲,撓了撓頭,突然不說話了。他抬頭,避開梅耶的視線,看了看擺在實驗室角落裡、沾滿灰塵的各色儀器,似乎在組織語言。
半分鍾後,他放棄了,只是重新看向梅耶、聳了聳肩。
“清明是華人祭奠逝者的傳統節日。”在李炘身後,鄭終於看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輕聲替他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梅耶微微有些動搖,眼神裡多了點關切,“我很抱歉。”
“不用,博士,這話我已經聽得有些膩煩了。”李炘條件反射地答道,“抱歉,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恕我直言,這句話不過是旁觀者的擋箭牌,是在話題朝著更陰暗方向發展之前、逃離的借口罷了。”
他在話脫口而出之後又感到有些尷尬,正準備道歉,卻又對上了梅耶的視線,發現她一點也沒退縮。
“呵,終於顯露出來了。”她微微一笑。
“你指什麽,博士?”
“你的真實想法。”梅耶說著,一邊斜靠在一張工作台上,“用不著改口,李炘,你的話沒有冒犯到任何人。你喜歡壓抑表達主見的欲望,借此避免與人產生衝突。——你是害怕有人突破防線、進入你的私人領域嗎?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防備,衝突本身並不是那麽糟糕的事情。”
“或許你說得對,博士。”
李炘回答得過於輕率,令梅耶皺起了眉頭。
“作為一個竭力回避衝突的人來說,你又倔得要命,像擺在溪流正中的一塊石頭。”她揣起兩手,又打量了他兩眼,“即使被人指出,你最多嘴上應承兩句,實際是絕不會改變行為模式的,不是嗎?”
李炘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梅耶。其余幾人也沒有插話,在某種奇怪的壓力之下旁觀著二人的對峙。
“我想也是。”最後,梅耶搖了搖頭,“不管怎麽說,我收回最開始的那句抱歉。——你現在狀態如何?盡管造訪區的勘探培訓日程安排緊張,我還是不希望有職員在心理狀況不穩定的狀況下暴露在造訪區之中。如果有幫助的話,你需要幾天的假期、回故鄉去看看嗎?”
“我還不敢讓自己處在無事可乾的狀態下,博士。”李炘猶豫片刻,才低聲承認道,“休假可能反而會帶來更糟的影響。”
“我理解。”梅耶點了點頭,“這樣的話,我們就盡快安排你重新回卡薩瓦營地吧。——明天沒人能騰得出時間,但後天應該有人可以載你回去。”
“謝謝。”
就在李炘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鄭突然清了清嗓子。
“以防你做出什麽蠢事,我得事先提醒你一句。”見李炘抬頭看他,鄭笑了笑,“我知道亞洲超市裡通常有賣祭奠用品,但你可千萬不要試圖隨便找地方燒香燭紙錢一類——我們即將進入旱季,為了預防山火,瓦迪茲全市范圍內的公共綠地都靜止明火。”
“你倒是可以去佛寺看看。”這時,陳鬱冷不丁插嘴道,卻獲得了李炘和鄭難以置信的目光。
“你居然還會去寺廟?”鄭邊問邊搖頭,“不對——在此之前,這附近居然還有寺廟?”
“就在偏東南一點,幾英裡開外的地方,坐公共交通就能到。我記得名字是叫西來寺。”陳鬱答道,“他們臘八節會派發免費的臘八粥。”
見其余二人還是一臉不敢相信,陳鬱有點惱怒地強調道:“甜粥,還是免費的甜粥,自己做起來可麻煩了。”
“......好的。”李炘不大敢再作評價,只是衝其余幾人揮了揮手,終於離開了實驗室。
他邁出醫院正門的時候,一個胖胖的拉美裔大姨正拎著個檸檬黃色的購物袋,帶著個塗著天藍色指甲油的女孩朝裡邊走。
“Ay!Mija!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你們怎麽能瞞著我呢?”大姨有些氣急敗壞地衝那女孩說著,一邊用一隻手的手背敲了敲另一隻手的掌心,“你怎麽能撒謊,說他今天晚回是因為社團活動呢?”
那女孩只是眨了眨眼睛,半是撒嬌半是示好地挽住了她的一邊手臂。
“可是嬸嬸,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李炘與二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只聽到女孩無辜地答道,“家人就是要互相照應,我得罩著他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