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先生明言提出拒絕後,影子領主並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轉而面向李炘。
“你呢?”
“我?”李炘愣了愣,接著陷入了沉思。
“我的一生、尤其是最近兩三年間,值得悔恨的事情實在太多,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半晌,他苦笑著答道,“但我反而因此並不覺得有什麽可值得篡改的。”
一旁的鄭敏之默默呼了一口氣、抄起兩手,歪頭打量著他。
“從某些角度看來,正是這些悔恨定義了我。”李炘一邊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一邊繼續道,“說來奇怪,但我對已發生過的一切有一種苦澀的自豪感。反而是想要抹去它們這念頭,給我一種否認自身存在一樣的違和感。”
“也就是說,你也決定拒絕我所提供的機會?”
李炘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好吧。”半分鍾後,身披黑甲的領主轉身面向駕駛艙的前方,“你們可以走了。”
“就這麽簡單?”李炘驚愕地問道,“你不試圖挽留、要挾,或是討價還價?”
“時間站在我這一邊。”領主背對著三人、發出一聲冷笑,一手輕輕拂過儀表台,“或早或晚,心存鬱結的人總會回來的,我自然沒有心急的必要。——至少,你們三人中的一人,已經注定會與我在不久的將來再次相遇。”
鄭沒有說話,只是露出一個陰沉如死人一般的微笑。
見領主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李炘帶頭,和那位老先生一起依次朝駕駛艙外走去。等兩人經過自己身邊後,鄭最後看了影子領主一眼,也殿後離開。
在三人來到甲板邊緣、即將重新登上骨殖碼頭時,老先生突然一言不發地回頭、往領主所在的駕駛艙投去長久的一瞥。
在他身後的鄭敏之皺起眉頭,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卻還是保持著沉默。他直等到老先生終於再次向前伸出拐杖的時候,自己也才重新行動起來。
三人一旦走下骨殖碼頭,整個結構立刻分崩離析。與此同時,賽蘭達號拉響慟哭聲一般的汽笛,朝著遠處的迷霧駛去,很快化為一團漆黑的剪影。
這時,格雷格與史蒂文也從湖灘的另一端漸漸接近了。——自從鄭敏之擅自衝向賽蘭達號後,史蒂文繼續扮演了以軟氣槍彈探路的角色。只是他比鄭更加謹小慎微,因此走得也更慢一些。他往往朝三四個方向扔出明黃色的彈丸後,才最終決定向前邁出一步。
“你還活著。”格雷格打量了一下鄭,最後評價道。
後者聳了聳肩。“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他轉而半開玩笑地問格雷格和史蒂文道,一邊伸出左手拇指、越過肩膀朝不遠處的李炘示意,“看他在船上的反應,淒涼得就連影子領主都不願多花時間和我們糾纏。——難不成是親人密友接連離世一類的重大打擊?”
他看見史蒂文和格雷格的臉色,突然不再說下去了,只是回頭看向李炘。
“就是一兩個月前的事情。”李炘笑著告訴鄭道,但嘴角顫抖,明顯快控制不住表情了。
“抱歉。”鄭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拍了拍李炘上臂,“實在對不住。”
“你總是擅長在最不合適的時機挑出最不合適的話題,是不是,鄭?”站在稍遠處的格雷格靜靜說道。對此鄭敏之難得一次沒有反駁。
幾人交談間,那位老工程師卻始終一言不發。他就這麽拄著橡木拐杖、背朝其余四人,旁若無人地凝視著賽蘭達號消失的方向,滿臉陰雲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