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當時在衛生間的“鏡子”裡看見了自己左眼的這件事,是在遊戲裡發生的。
也好,至少她能以此確認哪裡是遊戲,哪裡是現實。
最後她用滾燙的水衝了澡,待冷靜下來後,趕忙抱起電子設備,點進病房監控:謝瑛正安睡在病床上,她周圍擺放的飯盒、水杯或是水果與藥品都井井有條,而護工在一旁正更換謝瑛身下的尿袋與糞袋。
看謝瑛確實是一切安好,羅容才一頭栽進枕頭裡。
突然屏幕上方彈出消息框,是余額變化的提醒:帳戶余額增長。
她立刻翻身坐起,點進自己的玩家帳戶進行查看。
余額明細裡顯示以下,最新一條是“+3022.5”,附帶來源“玩家羅容,遊戲時長統計為6288分鍾,按照16:1轉換為現世時長393分鍾,可供計算金額時長為390分鍾,按照1分鍾/7.75兌換最終所得金額為3022.5,兌現完畢”。
6288分鍾。
她居然在遊戲裡待了4天之久,而遊戲裡的4天居然只是現實世界的6小時。
雖然她現在不知道現實世界究竟是早上、中午還是晚上,也不知道處於哪個時間段,因為電子設備上並沒有時間顯示,牢房裡也沒有窗戶——好歹之前的小牢房裡還有一扇小窗。
這些暫且一放。
關鍵是,她遊玩遊戲6個小時確實得到了3千。
還真的如合同所說“以遊戲時長作為評判標準給予玩家相應的遊戲讚助費”,她遊戲時長越久,她能獲得的金額就越多。
如是想著,她隻覺自己饑腸轆轆。再抬眼看向出餐點,那裡堆滿了送來的食物:看標簽,好像是午餐、晚餐以及夜宵,甚至還有冷熱飲、新鮮水果和花裡胡哨的糕點。
她雖然餓,但又確實沒胃口,隨便抓起什麽就塞進嘴裡,咀嚼咀嚼,又重新癱倒在床。
她左手壓著被子,右手懷抱電子設備——上面的畫面是謝瑛那邊的實時監控。她眨眼睛的幅度越來越小,最後沉沉睡去。
這是羅容第一次睡得這樣沉,甚至沒有做夢。
而且她向來沒做過好夢,這次經歷這麽些事,居然沒有一件事進入夢裡。真是好運。
但她也不是自然醒,她是被警報聲吵醒的。
這警報聲起起伏伏,不止一重,甚至是兩重。第一重來自那些散亂在床上和地上的機械裝備,她翻看它們發現並沒有什麽按鈕,只能硬著頭皮穿戴上它們,而正是穿戴上它們之後,它們才停止了警報。
第二重警報則來自活動室的大型膠囊。
她走向膠囊,呼吸般閃爍的光芒才取代了刺耳的警報聲。她看著膠囊上裂開的門,並不想進去,於是她遠離膠囊。
這一遠離,膠囊又發出警報聲。
這聲響更猛烈,甚至開始從100開始倒數。
“99、98、97……”
隨著數字越來越小,她感覺腦袋越來越沉,胃裡也變得翻江倒海。她掙扎地撐在床邊,看見電子設備上醒目的紅字:
“玩家羅容距離上次遊戲時間已超過12小時,警告,警告,毒素開始蔓延……”
“86、85、84……”
她晃了晃腦袋,因為她居然看不清屏幕了,甚至她的嘴裡開始無意識地往外湧出酸水以及消化後的深色的食物殘渣。
“73、72、71……”
她嘔地一聲吐完第一波,又感覺身上的機械裝備在慢慢勒緊,尤其是上半身的裝置:腦袋上的勒得她直翻白眼,胸背部的勒得她喘不過氣。
“60、59、58……”
因為喘不過氣,這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嘔吐物嗆得她的淚流滿面,她轉身就奔向活動室,跌跌撞撞,最後幾乎是將自己扔進膠囊裡。
越接近膠囊,渾身上下的機械裝備越變得松垮起來。
她一進膠囊之後,警報聲和倒數立即消失,身上的奇怪症狀也全然消失。
劫後余生,她滿臉鼻涕哈喇,滿身嘔吐物。狼狽不堪地靠在膠囊內壁,而胸腔內沉悶的心跳聲正不停敲打她耳膜。
膠囊的門慢慢閉合,像之前那樣,白霧籠罩她的同時又化作了透明的液體,液體漫過她的鼻腔後,她緩過神來,冷汗直冒。
可能這液體本身或者說這液體裡包含的什麽成分,就是剛剛屏幕上所說的毒素。
“玩家羅容距離上次遊戲時間已超過12小時,警告”——
意思是退出遊戲後在現實世界裡的時間不能超過12小時,超過12小時她就會在現實世界裡毒發身亡?
膠囊內光亮一熄,羅容雖然整個人變得輕飄飄起來,心卻沉如海中錨。
這樣一個看似輕松的賺錢合同,原來是個生死契。
可普通工作上再不濟,合作關系的甲乙雙方都肯定清楚彼此的來歷,羅容卻不知道這份“工作”的來歷,因為當時那個合同上一點關於甲方的信息都沒有透露出來。
意識墜於混沌,她再無力氣進行思考。
就感覺一陣風,將她吹進了無邊無際的白光中。
不,不是白光,她低頭是幾乎能看清自己倒影的潔白無瑕的地板,她抬頭是一樣性質的天花板,這兩物皆無邊無際,看不見盡頭。
嘩一聲,她眼前展開了虛擬屏:
*玩家羅容,新手模式已過,現已開啟組隊系統。*
再一虛擬屏覆蓋了原先的虛擬屏,上面左右兩個選項:
*單人匹配*
*雙人匹配*
對於上一場經歷過的1對2的劣勢,以及,即使因為所謂的“新手保護機制”而時空回溯——重獲新生——但是被玩家殺掉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甚至這個“新手保護機制”還讓殺死她的、在回溯范圍內的玩家們,也得到了“再殺她一次”的機會。
羅容心有余悸,為了提高自己在遊戲裡的存活率——既是延長遊戲時間——於是她抬手選擇了雙人匹配。
眨眼間,眼前唯剩無盡的黑和醒目的字眼。
*重啟*
*重啟*
*重啟*
羅容隻覺身體又一次追不住意識,或者說二者前後皆墜於混沌。
……
地面有一個井口般大的洞,不用湊近就能聽到裡面傳出此起彼伏的嘶吼聲。
洞口往外冒著白花花的寒霧,低頭向裡看去,岩壁上垂著若乾根銀光閃閃的冰凌柱,不,再細看,皆是吐著黑信子的銀蛇,個個透明瓦亮。
它們懸掛朝下的蛇頭,轉也不轉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洞內的動靜。
寒光閃爍中,屍骨成堆。
一隻獠牙青面的狼鬼撲出,它的身軀似是人類和狼的結合,它身上掛著五六團青火。
只見它踏碎一支骨架,在骨塊四處飛濺時,它轉身低吼向追來的三五隻呲牙咧嘴的狼鬼——與它不同的是這些狼鬼都要小一圈,且身上都只有一團青火,以及它們還沒有長成人的趨勢。
雙方一退一進,一進一退。
忽地那隻被包圍的狼鬼一個轉頭撲向最遠的一隻,也是坡腳的那一隻。
哀嚎未起,它那利爪隻兩三下就撕碎了這隻坡腳的,而坡腳狼鬼身上的青火轉移到它的身上。青火的增長,使得它的軀體又龐大一圈,也令它軀體的變化更進一步趨向於人類。
而倒下的那隻坡腳狼鬼,它身上青火一滅,它頭頂上虎視眈眈的銀蛇群皆猶如瀑布衝著它就流淌而下。
它們在嘶嘶聲中將狼鬼分食乾淨,除了留下白骨之外,居然還有一地的瑪瑙與珠寶。原是銀蛇這頭吞咽血肉,另頭分泌金銀與珍珠等寶石塊。
它們用蛇尾卷起這些金銀珠寶,又叮鈴咣啷地攀岩上天上的小小洞口。它們這一出去,洞裡一隻不留,溫度也稍有回溫;它們若再回來,定會再帶來逼人寒氣。
可撕咬中的狼鬼,哪有時間觀察這些。尤其那隻青火最多的狼鬼,它現在身上足足有八團青火,在這昏暗的洞穴中最是扎眼,時時刻刻避免自身被堵在逃無可逃的死角。
這一次它又尋到了個突破口,是一隻缺左耳的狼鬼。它先是撲向這狼鬼的左旁,在這狼鬼沒來得及反應時,繼而轉頭咬上這狼鬼的後脖。
溫血四溢,缺左耳的狼鬼倒地抽搐,撲棱如溺水的飛蛾。但是那隻帶有八團青火的狼鬼卻轉身逃開了,它並未給予最後一擊,所以青火還未轉移。
待其余狼鬼嚎叫著追趕而去之後,一隻身上掛著四團青火的狼鬼鬼鬼祟祟探出漆黑,四肢並不利索地走向缺左耳的狼鬼。
趁青火未滅,它利爪一揮,準確而迅速擊穿這隻缺耳狼鬼的喉嚨。
缺耳狼鬼不再動彈,青火瞬時發生轉移。
帶有五團青火的狼鬼,前肢慢慢變化,逐漸接近人的臂膀。它看向周圍,刻意避開相互撕咬的狼鬼,走到洞口之下。
它抬頭望向長滿青苔的岩壁上那幾條垂落而下的粗獷藤蔓,然後似人一樣前肢高高舉起向藤蔓極力伸去,後肢再一用力跳躍而起。
它做到了,它的兩隻前爪抓住了藤蔓——但也僅僅只是抓住。
況且這藤蔓並不粗糙,十分光滑。狼鬼向上爬了好一會,仍在半空中懸掛著。
忽地藤蔓晃動起來,搖擺力度極大。狼鬼情急之下,狼爪和牙齒都嵌進藤蔓中,使自己不被甩出去。
終於藤蔓不再動彈,但是旁邊的藤蔓居然多出一條——它向狼鬼蜿蜒探來,狼鬼與它對視時竟看見一張血盆大口。
——這藤蔓哪裡是藤蔓,明明是一條巨蟒。現下狼鬼想松開尖爪利齒也晚了,巨蟒將狼鬼狠勁咬住,再是狠勁一甩,狼鬼便飛了出去。
只聽轟隆一聲,狼鬼深深得嵌進岩壁裡,它滿身窟窿呲呲冒血,像是還沒變成化石的貓眼螺。
它掙扎著扒出岩壁,摔滾落地,狼狽不堪地躲到一邊。只是那樣大的動靜,肯定會迎來幾隻狼鬼。
昏暗中,一張張呲牙的青面顯現而出。它們逐漸向它逼近,最後將它堵進死角。彼此身上的青火,搖曳奪目。
誰能想到撿漏這些天,東躲西藏,無狼知曉。結果眼見銀蛇群離開,自己也生出了慣用的人手,扒在藤蔓之上離洞口僅僅幾米快要成功逃出生天。
——卻都失敗了。
那一隻偽裝成藤蔓以此守住洞口的巨蟒,羅容確實是沒想到。
包圍她的狼鬼見她一動不動,以為她已是奄奄一息,但又見她身上的五團青火,不敢輕舉妄動。
終於一隻狼鬼率先撲向羅容,羅容側身躲過後再抓起它就砸向相繼撲來的兩隻狼鬼。
在這個視線暫時被遮擋的瞬間,羅容飛身撲倒了一隻被聲響吸引了注意的狼鬼——利爪撕裂胸腔——幾乎一擊致命。
青火轉移時,羅容卻被三隻重新返回的狼鬼撞倒在地。
羅容用左前肢格擋住一隻狼鬼的血口時, 右前肢穿透了第二隻狼鬼脖間,可她的腦袋卻被第三隻奔來的狼鬼咬破。
那狼鬼咬掉了羅容的左耳,繼而滿嘴的尖齒咬破了羅容的左眼。
疼啊,疼得羅容分不清究竟是哪裡在疼。
直到左眼視線徹底變得漆黑,疼痛感似乎緩解了,她隻感覺到什麽東西在左眼眶裡急速膨脹,脹得她頭大——
破眼而出的是拿腐矛的骨兵,隻眨眼間,腐矛將攻擊到羅容左眼的狼鬼一分為二。只是青火急速消散,且並未發生轉移。
接二連三的骨兵骨馬相繼爬出羅容外翻的左眼眶,哀鳴四起,骨馬狠厲踩踏狼鬼,骨兵揮舞矛劍穿刺狼鬼;再聽啃啃咣啷,狼鬼猛勁撲散骨馬,狼鬼狠勁撕扯骨兵。
羅容趁著混沌感掩蓋疼痛感,她爭著搶著在混亂中撿漏,拿下六團青火。
慢慢得她發現這漆黑一片的混沌感不只是掩蓋她的疼痛感,同時也在剝奪她的五感。
她明明只是失去左耳,但是現在卻什麽都聽不見。
然後是右眼的視線,也從模糊變成漆黑一片。
再是觸覺,她甚至不知道她現在手裡抓著的是狼鬼的毛發,還是岩土。
最後連四下的腥臭與腐臭,都意識不到了,隻一頭栽倒進熊熊青火中。
……
為什麽會這樣?
……
那些骨兵、骨馬,還有剩余的狼鬼,現在都怎樣了?
……
這場遊戲,結束了嗎?
……
她是遊戲失敗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