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珠中陰氣凝練如脂。

　　楚陽依法導引，用自身僅有那一點靈性為餌，探入其中。

　　就如提著燈籠進入鬼窟的少年。

　　“轟”，鬼窟炸了，燈籠少年在前方急速奔跑，後續源源不絕的異鬼大軍，潮水般衝出，想要追上他、撕碎他、吞噬他、同化他。

　　少年堅定地閃爍著燈火，哪怕身後最近那隻異鬼的爪子，距離自己後心只有半寸、半厘，爪甲的陰冷已能透進心臟，仍然一往無前。

　　衝過少商，衝過太淵，衝過尺澤，衝過雲門，入中府，咻忽之間，浩蕩異鬼已追隨少年衝入楚陽體內，沿著原本身體手太陰肺經位置，一路衝刺，直入心肺，大腸。

　　腸道蜿蜒，異鬼無窮無盡，仍是緊緊追隨。

　　少年一刻不停，由大腸反升入左肺，轉頭向上，由天鼎，入迎香，卻是又沿著手陽明大腸經遊走了一遍。

　　那在後緊緊追逐的異鬼陰氣大軍，則同樣擁塞著緊緊跟在他後方，保持著半寸距離，隨時都可能突破，卻又始終差著那麽一點。

　　隨著陰氣遊走，這兩條經脈幾乎在眨眼之間便被至純陰氣貫穿打通，透出似虛還實的光芒，雖然當下還很微弱，卻已是從零到一的質變。

　　接著是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手少陰心經……

　　陰氣在十二經脈遊走，將奇經八脈一一打通，眼看少年前方已是足厥陰肝經的末端，前方足底，已然無路;而後面追兵仍是氣勢洶洶，聲浪震天，少年竟是毫不猶豫，往前衝刺，呲啦透體而出，衝入對向盤膝而坐的右腳足底，再由隱白、商丘一路往上，重走足太陰脾經！

　　重走十二經脈！

　　逆行奇經八脈！

　　一遍，兩遍，三遍……

　　陰氣每一次在經脈中的遊走，都會稀釋一分，減少一厘，永久地淬進楚陽靈體，讓它更為凝實，一點點鑄就著道軀。

　　陰珠中的陰氣仿若無窮無盡，如長河大江般，在那提燈少年般孤清單薄的一點靈性身後奔湧，狂飆。

　　十遍，百遍，千遍……

　　少年累了，楚陽累了，人力終有窮盡。

　　更何況楚陽只是初入修煉，不得其法。

　　更更何況陰氣本就透著陰寒、絕望等負面情緒。

　　他終是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他知道，自己那一點靈性一旦被身後陰氣追上，必然是被陰氣吞噬，靈性喪失的結果，自己將徹底淪為一隻隻知吞噬殺戮的厲鬼，永無超生。

　　但真的就這樣了嗎?

　　裁員，失戀，倀鬼，欺辱，壓迫……

　　都受過了，怎樣都好，就這樣吧。

　　他仿佛看到了身後惡鬼的獠牙反光，感到了他們身上的寒氣，聽到了它們的獰笑。

　　來吧，接受我們，成為我們！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靈性即將失守的一刻，一道靈光閃過，一股暖意靠近。

　　不，絕不！

　　兩世為人，絕不做鬼！

　　少年眼中忽地綻起皎潔白光，發出最後的不甘怒吼，榨出最後一點潛能，一路向前，向前，往那鼠蹊斷橋，行到路盡處，縱身一躍！

　　身後的異鬼大軍竟也全部縱身騰躍，追入空中！

　　“蓬！”

　　一道星河般燦爛的氣旋，誕生於楚陽會陰，此處又名海底，故曰:海底輪。

　　楚陽靈體會陰處，可見至純陰氣從四周向中心輻合，形成了一個圓形的渦旋;

　　渦旋還呈順時針緩緩轉動，其間靈氣吞吐，眾星拱月般護衛著最核心的那一個小小靈性;

　　那點靈性已呈人形，寬袍大袖，襟飄帶舞，眉目宛然，竟是一個小小的楚陽，卻面露驚恐神色，小心翼翼，深藏於氣旋之內。

　　楚陽知道，那便是自己的“除穢魄”。七情主驚，七曜歸土，七髒屬腎【1】，七星應天罡。

　　此魄最是好潔，每日必清除內穢不休。所以自即時起，在除穢魄運轉之下，楚陽將降低受到一樣內傷、毒害、腐蝕;只要傷不至死，除穢都將漸漸將之清除出靈體。

　　尤其是無聲無息無形無色的腐蝕暗傷，難躲難防，一旦發作，便是要麽異化成魔，要麽身死道消。

　　偏偏在極其重要的上古洞府、先民遺跡中，腐蝕侵蝕幾乎無處不在，無時不有。

　　那時，楚陽才明白最早啟動除穢魄，是何等明智之舉。

　　另外在規模上，這個氣旋竟是耗幹了陰珠內儲藏的所有陰氣，一方面固然讓氣旋本身顯得磅礴厚重無比，陰氣吞吐，靈能自生，楚陽隻覺自己功法有天翻地覆的演進變化，先前“實物”、“探靈”均只能維系一炷香時間，或一丈之地，如今已十倍不止。

　　而那唯一的攻擊術法“焰火”，不但威力暴增，屬性還因使用陰靈之氣的緣故，由明焰轉為陰焰，中物必轉為還將附帶燃燒、靈焰效果，對敵人靈魂產生灼燒和持續燃燒效果。雖消耗更大，但僅憑海底輪氣旋，他已可連發五枚，且一次比一次更強。

　　鬼修修煉，果然見效極快。

　　唯一遺憾的，是不知下一次什麽時候，才能如此暢快淋漓的吸納陰氣，引發氣旋。

　　楚陽起身坐起，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正待擦拭，卻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

　　“一點小事，怎麽就感動哭了?”

　　是虎寒山，這狸貓蹲坐在旁，一邊洗臉，一邊戲謔地看著楚陽。

　　原來正是他，在楚陽道心幾乎失守之際，給予了一道純陽靈氣的幫助，幫楚陽戰勝了心魔，一舉成道。

　　想著自己先前還有點提防對方，楚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謝謝。”

　　“哎，謝倒不用，這本就是你的機緣。”虎寒山貌似光明磊落:“再說你是我的鬼，你強大一分，便是我強大一分。”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聽著讓人別扭，什麽叫“你是我的鬼”?你怎不加個“死”字?

　　楚陽剛剛入道的興奮因之減少了大半，但還是拱手道謝:“謝謝你特意趕來，你是怎麽知道我有危險的?”

　　“也沒有特別特意，”虎寒山不居功:“我是約定我的線人來這附近碰面，順便過來看看罷了。一不小心。”

　　“哦。”楚陽反應慢了一拍:“等會，線人?”

　　狸貓貓眼一瞪:“怎地，福爾摩斯可以用街頭小分隊，我就不可以?”

　　好嘛，原來這概念的源頭還是楚陽。

　　“人家就在外頭等我呢。不過也不急，我先看看你現在到哪個層級了。 ”

　　楚陽依言運轉起海底輪，演示給虎寒山看，沒想到狸貓露出嫌棄的表情，往後一縮:“可以了，可以了。”

　　“你這家夥怎麽回事，怎麽老撅下身呢。”

　　海底即會陰，楚陽倒沒想到還有這層意外，老臉一紅，尷尬道:“鬼修第一階，凝魄，目前成了海底輪，大概等於人類煉氣前期的戰力吧?”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問你。”虎寒山還挺傲嬌:“知道了，挺好，恭喜你入修。走，現在跟我去見線人。”

　　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楚陽是真沒想到，其實沒有什麽順便，沒有什麽一不小心。

　　這家夥在識海感應到自己的小倀鬼處在龍虎交匯的生死關頭，第一時間趕來，才總算在最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

　　他只是出於虎族的驕傲，不承認對下屬倀鬼的關懷。

　　大老爺們，說這些怪不好意思的。

　　“對了，這玩意不錯，”虎寒山貓爪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陰珠，岔開話題:“這是蜃龍眼啊，至陰之物，傳說可以吸納儲存陰氣，寶貝來著。”

　　“哦。”楚陽聞言，看虎寒山不動，遂珍而重之地將陰珠收起，預備有陰氣時便吸納，方便時再析出修煉。

　　說起來，有點像充電寶啊，好懷念前世的手機。

　　【1】“七髒”的說法，源自道門增補《黃帝內經》的《玄隱遺秘》和《太素經脈》，將“腦”和“子宮”(男性為睾)列入七髒之中，修行上更能對應七曜、七魄的說法。本文沿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