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真的有事兒！”

　　“你有啥事！養雞還沒賺著錢，就又蓋了幾間雞舍，這不是瞎胡鬧嗎?我可警告你啊，分家那點錢，是你老子我攢了十幾年的錢，你就可勁兒造吧，等糟蹋完了，別來找我哭窮。”

　　分家的時候，趙長興拿出了這幾年的積蓄，加上趙衛國結婚時候收的禮金，給兄弟三個每人分了一百八十塊。他很是擔心，用不了兩年的時間，這個三兒子就要把這點錢折騰進去。

　　兒媳婦在場，他顧忌著兒子的體面，不好說什麽，可有些話壓在心裡不吐不快，這才把兒子拉了回來，單獨的耳提面命。

　　“瞅瞅把你能的，別人種地，一畝地最多也就用半袋尿素，你倒好，直接用了複合肥，真想往地裡撒錢啊?”

　　種地的時候，趙衛國也勸過父親和二哥，和他一樣使用複合肥和培育出來的種子。

　　不出意料，兩人都拒絕了他的建議。

　　尤其是趙長興，自覺種了一輩子地，積攢了幾十年的經驗，沒法容忍兒子的胡來。這隔了半個月，想起了這茬事，忍不住又拿出來，當做兒子瞎胡鬧的佐證。

　　對於父親的指責，趙衛國耐著心解釋道:“爹，我這會兒說啥你都不信。等莊稼收成的時候，你就明白了，複合肥的效果比尿素好太多了。”

　　“能有啥好的，要是真好，為啥公社都沒人用?”

　　趙衛國很想跟父親說，複合肥不是沒人用，而是大夥兒都用不起，或者是沒機會用。

　　不過想了想，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轉而跟父親笑道:“爹，我剛說我有事，耽誤了鋤地，你就不問問，是多大的事嗎?”

　　“能有多大?比侍弄莊稼還大?”

　　“我準備從縣裡貸一千塊錢，手續已經遞了上去，過個十天半月，估計錢就能下來了。”

　　“啥?”

　　趙長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新確認了一遍。

　　“我是說，縣裡為了扶持我養雞，給我批了一千塊的貸款。”

　　“你手裡不是還有錢嗎，沒錢跟你哥借，這不明不白的，借公家這麽多錢，到時候怎還?”

　　得了趙衛國的確認，趙長興頓時大驚失色，連帶著說話的腔調都有些顫抖。

　　在他的心裡，用國家的錢是要冒極大的風險，能不跟國家打交道，就盡量別打交道。

　　這欠了國家的錢，還得交著利息，怎麽看都不劃算。

　　更不要說，萬一回頭有個變動，說他們佔公家的便宜，把一家的家當都給收繳了，可是沒地方說理去。

　　更何況，一千塊不是什麽小數目。

　　老三折騰這好幾個月，養雞投了一百多，還沒見著收益。

　　這貿然扔進去一千多塊，時間到了萬一還不上，怕是要將一家子都給搭進去。

　　趙衛國原本只是想跟父親溝通下下一步的打算，免得他從中誤會，沒想到父親竟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忙勸道:“爹，這是政府給咱農民的政策福利，就是想鼓勵咱們，好好的做出點東西。養雞和做生意不一樣，只要找好銷路，肯定不會賠錢。”

　　“你別瞎折騰了！咱們莊稼人，老老實實的種地就成，到啥時候，人都得吃飯！”

　　“爹，時代不一樣了。以前沒得選，咱們只能祖祖輩輩盯在土地上，吃口飽飯都是奢望。現在政策放開了，就是想讓咱們農民脫離莊稼的束縛，活的有滋有味！你看看莊裡的人，在地裡忙活了一整年，到頭來也就勉強顧個油鹽錢。像咱們公社的黃志強，敢想敢乾，不用幾年，就能活的人模人樣。社會大勢在這兒，我這單貸款還是陳局長特批的，國家不會追究責任的！”

　　見父親神色緩和了不少，趙衛國放低了聲音，“爹，你不用操我的心，我這裡有分寸。”

　　趙長興默然了片刻，才木然點了點頭，歎道:“哎，我老了，管不住你們了，由得你們折騰吧！”

　　話音剛落，趙長興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說道:“我聽說，大隊磚廠的人都是你給找的?”

　　“不是我找的，是衛山哥找的。”

　　自從磚廠擴建之後，趙衛國基本就不再管磚廠的事情，也就是取土的時候，需要經過他的同意。

　　至於找人乾活這樣的雜事，早就交給了趙衛山去張羅。

　　“你跟他說一下，別緊著咱們莊的人，趙中營和趙後營也得顧一下，尤其是趙中營，鬧起來的話，趙明泰臉上不好看。”

　　一句話說的不鹹不淡，趙衛國頓時明白父親的意思。

　　這年頭，人們手頭都缺活錢。

　　以前磚廠規模小，隻用兩三個人，旁人也不好說什麽。

　　眼下突然擴大了規模，乾活的人至少得有五六個，遇到生意好的時候，還會找一些村民幫忙裝卸。

　　許多人都眼饞這份活計，都想跟著磚廠賺幾個活錢。

　　畢竟磚廠掛的是趙營大隊的招牌，隻用趙錢營的的人，早晚要出事情。

　　“爹，你說的很對，我見了衛山哥，跟他說下這事兒。”

　　趙長興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麽。

　　在一陣忙碌之中， 時間來到了火熱的六月。

　　趙營村裡依然是老樣子，人們忙著地裡的那點活計，總想著平日精細一些，等到收獲時，從地裡多收一點糧食。

　　也只有到了晚上，耐不住屋裡的悶熱，齊齊聚在村子南頭的水井邊乘涼。

　　有些戶家還帶了竹床、涼席，做露宿的打算。

　　半個莊子的人湊在一起談天說地，從趙錢營誰家的狗今天交配，說到美國派人上了月亮，從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再說到多少年後的地球爆炸，場面熱鬧之極，就跟村民大會沒什麽兩樣。

　　趙長興一家很少湊這種人場，卻架不住一家人在趙營大隊的分量。

　　不論是一輩子體面的趙長興，還是獸醫做的風風火火的趙衛中，或者是那個自殺兩回的趙衛國，抑或是那個新嫁過來的媳婦郭燕秀，都是這幾天人們喜歡談的話題。

　　趙長興有著秀才的名頭，據說相當於眼下省會裡出來的大學生，是村裡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趙衛中獸醫生意火爆，不光是趙營大隊，附近幾個大隊來找他的人絡繹不絕，光看不遠處拔地而起的一圈磚瓦房，就知道這半一年半來賺了不少錢;

　　趙衛國拿下了棲鳳山下的一大塊地，養雞辦的紅紅火火，前兩天還有大領導來參觀;

　　說到郭燕秀，男人們都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巴，唯恐在大庭廣眾之下，泄露了心裡的酸話。

　　倒是家裡有適齡子女的人家，對郭燕秀很有興趣，三兩個婦人約了日子去串門，期待著郭燕秀能重操舊業，替他們家的兒女們牽個合適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