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肖飛從睡夢中醒來。
昨晚這一覺肖飛睡得並不是很好,頭一次以飛行員身份參加圍獵比較興奮是一方面,主要還是昨晚他做了個夢。
肖飛穿好褲子,來到自己的桌前,拿起擺在桌子上的木相框,借著穿衣燈那微弱的燈光看著相框中圍繞著自己的那對男女。男人長了一張和肖飛很像的粗獷臉,結實的肌肉把衣服撐得整個鼓起來,女人看起來有種文質彬彬的感覺,鼻梁上的眼鏡和那一雙麻花辮更是加強了這種印象,但仔細看會發現女人的肌肉也同樣結實,充滿了勞動婦女的力量感。
三人背後是一架保養得油光發亮的踏雲機,高聳的尾舵上噴著一對交錯的翅膀――那叫“自由之翼”,是授予偵察機隊最優秀機組的最高榮耀。
肖飛的父親母親是一對搭檔――實際上同一個機組的兩人組成伴侶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像龐東明那樣的反而鳳毛麟角。
這樣的飛行員家庭一般都非常的和睦,很少像其他船員家庭那樣鬧矛盾,畢竟兩人在天上建立的默契實在太過深刻,很難被俗事影響。
所以飛行員家庭的孩子一般都會在父母的關愛中茁壯成長,大多數都會成為艦船需要的棟梁之才。
不過,飛行畢竟是個有著巨大風險的活兒,每年都有相當數量的飛行員飛出去就再也回不來,所以每年總有那麽些飛行員的孩子中簽,成為孤兒。
肖飛就是中簽的倒霉蛋之一。
他依稀記得最後一次出發前爸爸對自己說的話。
“我們要去尋找人類的未來。”
說這話的時候,父親臉上的表情虔誠而堅毅,而母親站在身後,用一如既往的溫婉笑容守護著丈夫的背影。
然後他們登上舷梯,進入座艙,啟動了引擎,踏雲機以輕盈的動作滑出飛行甲板,拖著長長的以太尾跡,消失在藍天雲海之間。
肖飛的記憶到此為止,從那以後這兩個人就從肖飛的生活裡永遠消失了。
昨天晚上肖飛又夢到了和父母訣別的那天。
“我們去尋找人類的未來……”肖飛嘀咕著父親最後說的話,最終搖了搖頭,把相框重新擺到桌上,開始穿飛行夾克。
從宿舍裡一出來,肖飛就看見蘇芳靠在門外過道的牆壁上。
女孩穿著平常那套裝備,看見那洗的發白的飛行夾克和長褲的瞬間,肖飛下意識的回想起昨天女孩身上那套漂亮的裙子。
他突然覺得蘇芳那一百功績點花得似乎有那麽點值得。
接著肖飛注意到昨天那套衣服的“贈品”正掛在蘇芳的附耳上。
“你還戴著啊。”
“因為我是隻有附耳可以看的女人嘛,當然要好好裝飾下附耳嘍。”蘇芳衝肖飛吐了吐舌頭,隨後換了副關切的表情,“你昨晚沒睡好嗎,看著一臉菜色。”
“一想到今天第一次參加圍獵,就興奮得睡不著。”
“你是小孩子嗎?”
蘇芳沒好氣的吐槽的當兒,兩人腳下的甲板猛的抖了一下,隨後加速的G力重重的拍在兩人身上,肖飛左手一把抓住通道邊上的扶手,同時右手扣住蘇芳的大臂。
蘇芳幾乎和肖飛同時動作,伸手拽住了肖飛的皮帶。
兩人就這樣互相支撐著度過了最初的顛簸,直到腳下的甲板再次平靜下來。
“開始加速了呢,現在龍群一定已經被第一梯隊逼到了母艦航線前方。”肖飛說著松開扶手和蘇芳的大臂,這個時候雖然加速的G力仍然壓在兩人身上,但卻非常平穩,不至於影響兩人站立――不過往前走還是比平時更吃力就是了。
蘇芳晃動著頭上一對附耳,看起來好像在賣萌,但臉上卻是一副苦逼的模樣。
“無論多少次我都沒辦法習慣主機加速運轉時候那陡然增加的‘背景噪聲’,周圍的以太全都像打了雞血一樣活躍,對我的耳朵簡直是一種折磨。”
“誰叫你的附耳長得比一般人長。”
“是是。”蘇芳一邊敷衍,一邊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肖飛趕忙三步並兩步追上她。
兩人並肩而行時,蘇芳再一次開口:“昨晚真的是太興奮沒睡著?”
“不,當然不是,又不是小孩子。”說著肖飛神秘的一笑,“其實,讓我沒睡好的原因直到剛剛還躺在我的床上,一絲不掛……”
“這種玩笑我會當真的哦。”
“別,千萬別。其實是晚上又夢到爸爸媽媽最後一次起飛那天了。”
蘇芳聞言看了肖飛一眼,啥也沒說,隻是伸手拍了拍肖飛的肩膀。
母艦上孤兒的數量其實還蠻多的,和那些以種植或者生產為生的船不同,肖飛他們的母艦主要靠獵殺飛龍和各種雲鯨為生,飛行員損失率比別的船更高,船上差不多十分之一的兒童是孤兒,由艦船管理委員會統一撫養。
蘇芳也是其中之一,她的父母在生下她之後不久就失蹤了,正因為這樣,她完全沒有和父母一起生活的記憶。肖飛有些羨慕她,覺得沒有記憶也就無從悲傷,但蘇芳卻羨慕著肖飛,至少曾經體驗過擁有家人的滋味――這種想法上的差異,讓小時候的兩人狠狠的打了一架,最後肖飛被女孩騎在肚子上抽成了豬頭,這便是兩個人孽緣的開始。
就在肖飛想到過去發生在兩人之間的那場“殊死搏鬥”的同時,蘇芳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怎麽了?”肖飛問。
“沒什麽。我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我們打架,現在回想一下,簡直不敢相信那時候我竟然能贏得如此徹底。”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肖飛感到自己的臉頰在微微發熱,“你那時候比我高兩個頭好嗎!男孩發育慢又不是我的錯!”
“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還有過能俯視你的時候。”女孩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高高伸起,在肖飛天靈蓋附近比劃著,“現在我就算把附耳完全豎起來也沒有你高了。”
“是啊,現在你在我眼裡也就比冬瓜高一點。”
“誰是冬瓜啊!”
“噓,好像開炮了。”
說著兩人都安靜下了下,聆聽透過厚厚艙壁傳來的沉悶炮聲。
圍獵的第一步就是用母艦的主炮發射榴散彈和聲光彈驚嚇龍群,迫使龍群開始加速飛行,這樣那些體弱病殘的龍和體力不行的幼龍會漸漸掉隊――這基本就意味著落入在後面等著的機群的圍攻。
這樣一方面可以降低捕獵的難度,減少危險性――雖然目標是較為溫和的雜食龍,但貿然對整個龍群發動攻擊還是太危險了。另一方面,這種做法能為龍群留下強健的幼龍,並且剪除老弱病殘,這樣反而有助於龍群的發展――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至少肖飛的母艦上的人們非常的清楚。
聽著耳邊隆隆的炮聲,肖飛和蘇芳繼續向著機庫移動。通道裡空空蕩蕩的,除了幾個和肖飛他們一樣排在第二波次起飛的機組之外,幾乎看不見其他的人影――為了今天的圍獵和之後的獵物處理,整艘船的人都被動員到了各處的工作崗位上。
第一輪炮擊漸漸停息的時候,肖飛和蘇芳終於來到飛行甲板。
甲板上忙碌的情景瞬間就讓前一刻還略顯悠閑的兩人進入了狀態。
一片喧囂中,依稀有人在喊他們倆的名字。
肖飛循聲望去,看見戚海華正在肖飛那架外表煥然一新的座機旁邊衝他倆揮手。
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踏雲機旁,肖飛一臉讚歎的說道:“隻是提高了一下維護等級,差距竟然這麽大……”
“當然,”戚海華拍了拍胸脯,“為了對得起昨天你請的客,我可是今天早上四點多就在弄你這寶貝疙瘩了。我跟你說,一等潤滑油和之前那些代用品根本不一樣,今天你這夥計性能最起碼提升百分之二十。”
“哦,真的嗎?”肖飛一臉興奮。
蘇芳一副“這倆又來了”的表情白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隨後丟開兩人獨自爬上舷梯鑽進座艙。
戚海華看蘇芳不在旁邊了,立刻就把臉湊近肖飛,神秘兮兮的問:“昨晚怎麽樣?爽嗎?不過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看你這一副腎虧的樣子我就都明白了。”
“明白你妹啊!我昨晚一個人睡的!”
“騙誰啊,大夥兒都知道了,昨晚蘇芳專門換了一套超級漂亮的衣服讓你爽,你……”
這時候甲板官的聲音通過大喇叭在整個甲板上響了起來。
“各戰位最終檢查!人事官記錄還沒就位的機組,快!”
戚海華撇了撇嘴,用目光向肖飛傳達“回來看我不好好拷問你”的信息,嘴上卻開始交代驅龍煙霧的掛載情況。
片刻之後,肖飛對過來點人的人事官豎起大拇指,然後爬上了自己的座駕。
座艙蓋合攏的同時,巨大甲板上響起短促的汽笛聲。
由於此時母艦處於高速飛行狀態,所以平時半開放狀態的甲板此時處於完全封閉狀態,汽笛聲得到密閉空間的加強,聽起來更加刺耳了幾倍。
戚海華在外面拍了拍肖飛的舷窗,用嘴型對兩人說了句“祝你們好運”,就跳下舷梯,飛奔到整備工作台旁蹲下,隨後從皮帶上拉出固定索掛到地板上。
其他機械師也在做著差不多的事情,一名學徒工模樣的年輕人推著小車不要命的奔向甲板側面的艙口,艙門邊上另一名壯碩的技師拚命的吹著哨子催促少年快跑。
很快少年衝進艙口,壯碩的技師動手關上厚重的艙門。
接著長長的汽笛聲再一次回響在甲板上。
甲板側面的齒輪開始轉動,外側的裝甲板一面接一面的向外倒去,母艦高速航行形成的狂風呼嘯著橫掃整個甲板。
肖飛手中的操縱杆猛的一震,差點從他手裡脫出,之後他再擺動操縱杆,方才那種軟綿綿的感覺已經完全沒有了,這說明踏雲機的各個舵面都被加上了“載荷”,切實的有了舵效應。
他看了眼座艙外,戚海華正蹲在地上,竭力不讓自己被外面灌入的狂風吹飛,掛在地板上的固定索早就拉得筆直。
這時候,後座的蘇芳說:“以太通訊,讓我們帶頭起飛。”
“這麽給面子?”肖飛撇了撇嘴,一推動力閥一踩腳舵,開著座機衝入艦外湛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