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謝娜對視的同時,他身後的人群向兩側分開,一大群領著年幼孩子的母親隨之出現在謝娜的視線中。
面對孩子那純淨的目光,就連謝娜的鐵面都開始動搖。
“這樣的事情……”終於,謝娜開口了,“這樣的事情我……”
“少廢話!”人群中又有人喊,謝娜聽出來是剛剛多次鼓動眾人情緒的那把聲音,“反正今天你們就別想走了!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滿載炸藥的踏雲機,撞掉你們那些島,你們就不能用傳送了!大家一起死在這裡好了!”
“你閉嘴!”老人厲聲呵斥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表現得像個懦夫無賴嗎,塞萊斯?”
於是,那個叫塞萊斯的人沉默了。
這樣的狀況讓謝娜的表情愈發的尷尬,她忽然產生了這老人和那個叫塞萊斯的家夥其實是商量好了一個黑臉一個紅臉,逼著自己答應運走這些婦女和兒童,可她又覺得眼前的老人不像是會這麽做的人。
謝娜一般會刻意強迫自己不要根據第一印象來判斷陌生人,可這次她做得似乎不是很成功。
就在這時候,一道藍色的光從天邊疾馳而來,金色的飛船帶著風的呼嘯衝向騎士團本部島,包圍本部島的踏雲機群慌忙為飛船讓出路來,肖飛的座駕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就抵達了停機坪上空。
飛船繞著停機坪晃了半圈,隨後懸停在謝娜等人頭頂上,機腹的艙門洞開,肖飛的護衛兵在艙門屏障的另一側架起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飛船下方的人群。但射手的臉上卻滿是疑惑,他看了看謝娜正前方那些孩子和女人,隨後回頭向肖飛投去詢問的目光。
肖飛也是一臉疑惑,他往前邁了一步,從離地四米多的艙門跳板上一躍而下,穩穩的落在地上。
“怎麽回事?”肖飛皺著眉頭問謝娜。
“這些先生們希望我們能把這些帶著孩子的母親和孕婦送回帝國領。”謝娜一面對肖飛解釋,一面衝肖飛打了個眼色,示意肖飛現在情況一觸即發。
眼前這些人已經知道自己幾乎必死無疑了,他們做出什麽事情來都不奇怪。所以當務之急是安撫他們的情緒——謝娜用眼神、表情和手勢,竭力向肖飛傳達著這些信息,卻不確定是否傳達到了。
肖飛回過頭,掃了眼沉默不語的成年人,隨後目光落到正在用憧憬的目光看著頭頂金色飛船的孩子們身上。
“一共有多少人?”肖飛問老人。
“選出來的都是年輕的媽媽和孩子,大約有近萬人。”老人立刻回答道。
肖飛搖了搖頭道:“太多了,鬼船來得比我們預想的快,再有半個小時就要抵達這裡了,根本沒時間把這麽多人都送回去。不過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我們會把盡可能多的人帶走,我只能給你這樣的承諾。”
“那如果我們擋住了鬼船呢?”老人再問。
“你們擋多久,我們就全力以赴送多少人走。”肖飛果斷的答道,“哪怕負責傳送的姑娘們都累趴下。”
“好!”老人猛的一擊掌,隨後轉向包圍謝娜她們的人群,“你們都聽到了!雖然最後都是死,但我們可以選擇,要麽就像懦夫和潑皮無賴那樣死得輕如鴻毛,要麽就像英雄那樣死得有尊嚴,有價值!我們的生命,將會在今天活下來的孩子們身上延續!也許今後,沒有人會記得我們的名字,但我們留下的功績,將永世長存!”
老人簡短的鼓動過後,
回應他的是群情激昂的呼號。 “把所有的母艦調動起來!還有,本部島的防禦火炮也利用起來!彈藥庫裡一定還有騎士團來不及帶走的彈藥,全都給我搬出來!行動起來!給孩子們看看我們的勇氣!”
伴隨著老人的聲音,人群開始行動,所有人都奔跑起來,原本被控制起來的帝國人員此時也都重獲自由,許多人第一時間試圖穿過人群趕到肖飛身邊來。肖飛用手勢指示他們暫時呆在原地,等人群散開。
“每艘船的頭兒都指揮好你們的人!不要讓大家像一團散沙!”
老人還在持續不斷的下達著命令,很快,剛剛還擠滿人的停機坪又恢復了往常的空曠。老者轉過身,對上肖飛目光的瞬間,他深深的彎下了腰,對肖飛鞠躬,同時用誠懇的聲音說到:“那麽,女人和孩子們就拜托你們了。”
“嗯,我們會照顧好她們的。”肖飛輕聲說道,說完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祝你們旗開得勝。”
“哈哈哈,”老人豪邁的大笑起來,“是啊,我也希望能旗開得勝啊,那麽,永別了,帝國特使閣下。”
說完他把目光轉向賽琳娜,微微彎起嘴角,對賽琳娜露出微笑。
“還有你,賽琳娜,永別了,我的乾孫女。”
賽琳娜那一直被緊咬著的嘴唇在這個瞬間被咬出了血,她像是做了什麽艱難的決定一般,用力咽了一口口水之後,用尖銳得不像平常的她的口吻說道:“果然,我還是要留下來,我要和大家……”
“蘭,控制住她。”肖飛果斷下令道。
“是,肖飛大人。”蘭立刻上前抱住賽琳娜的腰。
“放開我!”賽琳娜掙扎著,“我不能走!這裡有我的親人和朋友!還有信賴著我的後輩!我不能走啊!”
肖飛對蘭努了努嘴,於是蘭抬手給了賽琳娜後腦一記手刀,這看起來相當溫柔的一擊卻讓賽琳娜暈厥過去,蘭就這樣拖著不省人事的她走向正在降落的金色飛船。
“他是個好孩子。”站在肖飛身邊的老人如此說道。
肖飛其實挺奇怪,按理說他在這邊待的時間也不算短,有這樣影響力的老爺子他應該有所耳聞才對,可實際上他今天才知道賽琳娜還有個乾爺爺。
“老朽早就退休了,要不是遇到這樣的事情,我是決然不會再回到前台來的。”老人仿佛猜到肖飛心中所想,不等肖飛開口詢問便如此說道,“這樣一來,老朽這一生,也有個傳奇般的落幕了,於個人而言,這是一件幸事。”
“幸事嗎?”肖飛咀嚼著老人的話,臉上的表情稍微有些微妙。
“可別在心裡自顧自的產生一些‘老人家好勇敢’之類的想法,我只是老了,等你像我一樣老的時候對生死也會看得很淡,想象一下吧,每一次入眠都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每一個清晨睜開眼睛,最大的感歎就是‘啊我這老骨頭竟然還活著’,在這樣的狀況下隨便什麽人都會變得對死亡無比的淡然。”
老人說完,抬頭看著漸漸被晚霞染成血色的天空,片刻的沉默之後,他忽然說道:“可是,果然還是有些遺憾啊,這種情況會發生,也就意味著你父親尋找人類未來的努力失敗了吧?”
“咦?”肖飛大吃一驚,扭頭看著老人,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這老頭似乎有那麽點學者風范,“您……您認識我父親?”
“準確的說,我兒子認識。我那個臭小子,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一套忽悠人的說辭,開始每天說著要開創人類未來的瘋話,最後竟然離開了母艦,加入了貿易聯盟,沒幾年就徹底失去了音信。後來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竟然做了吟遊詩人,還帶了個漂亮的舞娘一起行動,真是個讓老爸丟光了臉面的不孝子。哼!”老人說著說著就變得一臉怒容,可在這聲“哼”之後,那怒火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被落寞取而代之。
“不過,說實話,那姑娘挺好,除了說話的時候莫名其妙的會重複之外,沒什麽缺點。我本以為臭小子回來是打算成家了,老老實實呆在船上繼承我的衣缽,要是那樣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原諒他。但是他倒好,一回來不給我介紹媳婦兒,興致勃勃的開始說什麽找到了拯救世界的關鍵,要和你老爸一起開創全新的未來……”
肖飛撇了撇嘴,抓住老人說話停頓的當兒插嘴問道:“那個,您怎麽知道那是我爸爸?”
雖然肖飛一瞬間就知道老頭的兒子是誰,但相比那位極端有特點的吟遊詩人,自己的老爸只是個每艘母艦都有的王牌飛行員而已,老人光憑一個姓就確定是自己老爸有點說不過去。
沒想到肖飛的問題換來的是老頭的不屑,他盯著肖飛,冷冷的答道:“你覺得老朽已經老眼昏花到看不清眼前人面貌的地步了嗎?你知道你和你父親長得有多像嗎?而且在玩女人方面也一模一樣,我見過你爸幾次,每次他身邊都好幾個女人,我那臭小子跟他混那麽多年,竟然隻帶了一個女人回家,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出、出淤泥而不染?那個處處留情的坦尼斯?
就在這時候,一名年輕人跑過來,向老人敬禮,隨後報告道:“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嗯,”老人點點頭,隨後轉向肖飛,“需要送走的孩子和女人我都塞進幾艘船送到你們那幾個浮遊島旁邊了,剩下的就拜托了。”
“嗯,交給我們吧。”肖飛點點頭。
老人盯著他看了幾秒,隨後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向著已經啟動引擎的踏雲機走去。
肖飛留在原地,注視著老人的背影,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來有件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問,便對著那背影大聲喊:“老人家,你知道我父親到底要做什麽嗎?尋找人類的未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老人在踏雲機的艙門邊停下腳步,回頭對肖飛吼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似乎是打算找一個什麽東西,可能是一條船,他們準備炸毀它。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說完老人上了踏雲機。
踏雲機立刻騰空而起,飛向正在騎士團本部島附近空域集結的母艦集群。
老人扶著艙門的邊框,向肖飛揮手道別。
肖飛目送踏雲機,直到看不分明老人的身影,這才轉過身,走向自己的座機。
登上座機後,謝娜立刻向他報告:“他們真的在集結,幾乎所有的母艦級都在向騎士團本部島這邊趕,有工業艦、農業艦、紡織艦甚至娛樂艦,只有幾艘看起來沒有武備的母艦級被留在我們的節點旁邊。對方傳來通訊,說那些船上都是等地撤離的婦孺。”
謝娜頓了頓, 補充道:“那老頭給我們耍了個花招,那幾艘母艦上的人絕對不止他說的數字。”
肖飛拍了拍謝娜的肩膀:“那我們就得加把勁了,可不能讓他們用生命爭取到的時間白費。”
謝娜似乎有話說,在她猶豫要不要說的當兒,控制室裡有人驚呼:“雲雀!”
肖飛扭頭看著屏幕——其實他這麽做只是習慣,在進入控制室的那一刻,他的感官就和飛船同步了。
由以太構成的虛幻的鳥兒在天空中組成一條紐帶,橫貫整個天空,仿佛銀河已經等不及晚霞落幕,提前出現在人們眼前。
整個控制室中鴉雀無聲,就連最吵的妮麗雅此時都閉上嘴,老老實實的看著這難得一見的光景。
在雲雀群那璀璨光華的映襯下,已經小得仿佛豆粒一般的騎士團本部島,顯得那樣的渺小而孤單。
肖飛不由得猜想,那些即將迎來死亡的人們,是用何種心情來看待忽然出現的神鳥呢?
具體的答案已經無從知曉,但這絕景一定會連同慷慨赴死之人的勇氣,一起留在幸存者們的腦海中、記憶裡。
他們當中很多人的名字將會被遺忘,但他們的功績將與世長存。
肖飛知道,同樣的場景一定正在世界各地上演,他單純的相信在最後的關頭人類一定表現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
他同樣知道,這一紀元的歷史已經走向終結,新的紀元即將開始。
毀滅之後新生必將到來,這一紀的人類沒能完成的事情,將由他們這些後來者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