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晚上八點,鬧市區的夜生活已經開啟了大半,我走出大樓,能看到大路上是來回穿梭的各色車輛,有的打著雙閃緩慢挪動,有的則是不耐煩地在其後方響著喇叭,這麽說來,我是不是也該打輛車?畢竟我是被梓銘開車載過來的。
我小心翼翼地單手托好花束,騰出一隻手在兩邊褲帶摸索手機,扁扁的手感告訴我,我手機忘記拿了。
大樓位於市中心商圈的一側,而公交車站是在另一側,雖然說今天不算忙碌,甚至可以說有些悠閑,精力體力什麽的還算充足,但我還是不想多走那幾步路,於是我折返回大樓,六部電梯中有五部都在向上攀升,而那唯一向下的電梯此刻停在17樓。
我把背靠在牆上,借此稍微省點力氣。
“叮!”
良久,電梯門打開,裡面的人低著的頭沒有要抬起的意思,而我竟也萌生了要不要進去的糾結,那人似乎察覺到什麽,終於抬眼看來,就在電梯門要開始合上時,他眼疾手快地摁住了開門鍵,我們都能感受到雙方的尷尬,就是那種剛吵完架的兩人分開沒多久又碰上的那種尷尬,只不過他調整狀態的速度也很快,“怎麽?說你幾句就不敢跟我走一起了?”
是的,裡面原本在低頭玩手機的人正是梓銘。
我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倒也不是不敢,就是覺得這份尷尬帶著點異味,我們並非第一次吵架了,如果剛才算是吵架的話。我只是覺得自己方才流淚多少有點難堪,本來都快忘記了,一看到梓銘的臉,又讓我想起來了,也就十分鍾前的事情,一旦回憶起來,那真的是處處細節無孔不入地鑽進了身體裡,甚至連淚滴都能以第三人稱的視角纖毫畢現。
“你打車直接去的新海口?”梓銘見我抬手按了18層,於是開口問道。
我默默點頭。
“小王告訴的我你去了新海口,我還以為你是先開車到的工作室才去的。我送你。”
“叮”
梓銘話音剛落,電梯門就打開了,他的車停在了-2層。
“太麻煩了,我……”
梓銘二話不說地把我推出了電梯,“趕緊地,別墨跡。”,沒辦法,我隻好又上了他的車,再一次落入了他的“陷阱”裡。
沒多久,車便跑到了路上,這一次我沒有用想象來看風,而是直接把車窗搖了下來,然後稍微把花束挪了挪位置,這樣就不至於會被風吹到,只不過花束本身是不會被吹到了,那朵挺立的玫瑰卻是躲不過了,於是它在風中搖曳,飄搖欲墜。
梓銘開車的風格與我不同,用本地話來說就是:很“狼死”。風呼嘯而過,隆隆噪音令梓銘皺起了眉,語帶不爽的說道:“把窗關上。”
明明作為主駕的他是可以直接關的,卻還是開口要我自己關。
“你見過彼岸花嗎?”
“啊?風太大我聽不清。”
“我說,你見過彼岸花嗎?”我又重複了一次,但其實語音並沒有太大變化。
“見過,遊戲裡。”
“那彼岸花一般是什麽顏色的?”
“紅色……”
我就知道,怎麽會有白色……
“也有白色的。”
“……”
這是什麽人盡皆知的常識嗎?可為什麽我不知道?
“長這樣嗎?”我把花束抬了抬。
梓銘開車是很“狼死”,卻也一向專注,所以也沒真的看過來,但是,“你要是說你手上捧著的,那裡面確實有彼岸花。”
“所以,我才會問你買花幹什麽。”
原來如此,怪不得梓銘從接我回工作室開始就有點怪怪的,彼岸花的花語是什麽我不清楚,但是關於它的傳說我卻是耳熟能詳,凡是出現彼岸花的故事裡,十有八九都是悲劇結尾。
“可這是肖叔幫我選的。”
“所以有時候我是真的分不清你是蠢還是傻……”
我倒是不知道這兩個形容有什麽區別。
“你天天送人花,卻連一些基本的知識都沒去了解,告別儀式上送彼岸花,你應該能在歷史上留名。”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梓銘說得對,我確實不了解花,只是因為她喜歡,尤其是喜歡肖叔的花,所以我才每次都大費周章地去那裡買花,而且每次我都是聽肖叔的建議,也是每次都能看到她展露的笑顏,沒想到時至今日居然要為這句話加上一個“幾乎”。
“不應該吧,你們是不是認錯了,也許這是別的花只是長得像而已。”
“你們?你要是這麽說的話,我確實沒法反駁,不過要想確認,你打個電話給肖叔不就知道了?你不是說過他不會忘記自己包過的花束嗎?”
有道理,我立刻就伸手去掏手機,“啊……”
“又怎麽了?”
“我想起來我剛剛回去是為了拿手機。”
“……”
隨後,我借了梓銘的手機撥通了肖叔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
“沒人接?”梓銘問道。
“空號……”
“什麽?哎,算了,我把窗關上了。”說著,梓銘搖上了車窗。
世界頓時安靜了下來,而且隨之而來的還有莫名的恐懼。
“你剛剛說什麽?”
“空,空號,肖叔的號碼是空號。”我愣愣回道。
“你打錯了吧。”
“不會,雖然是我手撥的號碼,但是撥一半就顯示了你手機通訊錄裡肖叔的號碼,我就直接撥過去了。”
“怎麽可能,你再打一遍。”
於是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又撥了一遍,這次不是用的梓銘手機通訊錄裡的號碼,而是真正的我手撥的號碼,雖然撥到最後依然與前者完全重合。短暫的空白音後,依舊是一聲“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害怕的情緒,但就是甩也甩不掉,像極了粘在鞋底的口香糖,越是扯它,它粘地就越緊。
我嘗試著撥打張姨的電話,然後鈴聲響了,撥通了!
可是張姨直到第七次鈴聲響完了才接了電話,我連忙詢問,“是張姨嗎?”,這是一句廢話,這是張姨的手機,對面又怎麽不會是張姨呢?
“嗯?”
期待的“對,是我,小澄怎麽了?”並沒有出現,反而是一聲驚疑。
“張姨?”
“你是誰?”對面響起了一道清麗的女聲,而且是似曾相識的女聲。
“我,我是,不對,我才要問你是誰,你怎麽拿著張姨的手機?”
“張姨?那是誰?還有這是我的手機,自然是我拿著,我還想問你打電話來淨說些怪話,是打錯電話了吧,我掛了!”
“等等!”
首先我不認為我聽力很好, 其次手機通話一般都會導致人聲發生輕微的變化,但是就對方剛才那一連串的語音,我還真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了——
那個我在電梯裡遇到的白頭髮的女人。
對方被我這一聲吼嚇住了。
“你是剛剛我在電梯裡遇到的那個人?”
“電梯裡?你在說什麽?”
我反應過來這樣問很蠢,於是絞盡腦汁想著解釋,“就是,額,就是,對了,是你告訴我彼岸花也有白色的花種。”
兩句話相結合,對方似乎也回憶起來了。
“是你?你是怎麽知道我的電話的?”
“我是怎麽,我打的不是你的電話,是張姨的。”
“……”
她安靜了下來。
呼嘯的風被梓銘隔在了窗外,現在還是春夏交際,即便不開空調,在車上也不覺悶熱,但那是剛才。
梓銘不再搭話。
就這樣靜默了許久,我突然發現了哪裡不對,扭頭向一旁看去,猛然發現主駕駛上坐著的不再是梓銘,而是肖叔!
我瞪大了眼睛,摘下手機定睛看去,果不其然,那也不是梓銘的手機,同時也不是肖叔的手機,而是本應該乖乖躺在工位桌面上的我的手機!
那我打的電話……
一個陌生的號碼!
一瞬間,我出了一身冷汗,兩手不自覺顫抖起來,兩手?
我再一次發現了不對勁,我的一隻手抓著的的確是手機沒錯,那另一隻手本該抓著的花束呢?怎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