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作息向來混亂，所以熬夜陪護對我來說很簡單，當然熬夜和熬夜陪護終究還是有著本質的差別，因此這種狀態往往伴隨著一個問題，那就是一旦有了放松的余地，當困意襲來時那是擋也擋不住的，於是我整個人陷入了沙發的懷抱，淺淺地睡了過去。

　　作為人，天生的本能告訴他要畏懼黑暗，因為在那深邃不可知的角落裡說不定會突然竄出一隻神秘生物危及生命，所以晴朗夜空的滿天繁星與皎月，就成了太陽落下後不滅的希望與微光，在這點點光芒之下，人還是能夠輕閉雙眼，安然入睡，直到第二天清晨，陽光撫醒酣眠。

　　似乎心有所覺，我睜開了雙眼，頂著頭暈腦脹向前看去，白淨的病床上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人兒，此時她正盯著我看。

　　我以為她有什麽事，於是彈起身趕過去，我真是個不稱職的陪護員，居然睡著了！“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我一連串問了三個問題，清辭卻只是微微搖頭，“別緊張，我只是想看看你。”

　　聽到這容易引起誤會的話語，我的臉頓時燒了起來，強撐冷靜說道:“看我做什麽?”。

　　“只是看看。”

　　我搬來椅子坐下，“行，你慢慢看。要不要洗臉?”

　　“嗯。”

　　得到回復後，我起身前往衛生間。D-77是單人病房，所以配備有獨立的衛生間，而我昨夜淺眠的沙發也是標配，供病人的陪護休憩用的，論舒適那肯定是比不上自家的，不過用來小歇一會足夠了。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不大的衛生間裡除了基本的馬桶和洗手台外，甚至還有一套淋浴設備，我端起一個紅色的臉盆，上面搭著一條粉色的毛巾，市醫院的護士職業素養還是有的，不會因為是職責外的事情就輕視:

　　昨天讓梓銘把清辭媽媽接走後，臨近傍晚，我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人，可以洗澡嗎?還是說要擦身子?當時我越想越臉紅，看向清辭的眼神都多了一股異樣，只不過她還很虛弱，平常敏銳的觀察力也待機了，不然我那不乾不淨的眼神足夠被她嘲笑很久了。

　　就在我糾結要不要去把護工叫來時，恰好護士過來換藥，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上前詢問，護士也很好，不說二話地接下了給清辭擦身子的請求。

　　後來清辭媽媽請的護工來的時候，還用微妙的眼神看著我，我只能結結巴巴地解釋，而解釋完後，也不知道她信沒信，微妙的眼神是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慈祥。

　　這麽想著，我的臉又紅了起來，“我靠，我在想些什麽?”，我趕忙盛好溫水端了出去。

　　醫院的病床大多都是能夠調節仰角的，我繞著病床轉了一圈，才找到了調節按鈕。

　　我打濕了毛巾的一角，我沒有幫人擦臉的經驗，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清辭的臉上移動毛巾，既怕弄得她不舒服，又擔心擦不乾淨。

　　“你這樣還不如不擦。”

　　雖然還是虛弱佔大多數，但我還是聽出來清辭的無語，“我，我怕弄疼你。”

　　“你平時就這樣洗臉的?”

　　“我……”

　　“沒事，要真弄疼了我會說的。”

　　既然別人都這麽說了，我再是這樣扭扭捏捏的也不好，於是用比平時洗臉時稍微弱一點的力道擦著清辭的臉，在扛著“巨大”的壓力下，總算完成了洗臉這個任務。

　　這個時候，護工也來了。

　　“嗯?你幫她洗臉了?”護工看到桌子上的洗臉盆和毛巾後問道。

　　“嗯。”

　　“那行，剩下的我來吧。”

　　“我要出去嗎?”

　　護工想了想說道:“你去外面等著吧。”

　　站在病房外，我突然為自己自以為是的體貼感到後悔，原本只是想著說讓清辭媽媽能回去好好休息，沒想到還是欠缺思慮了，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來陪護一個剛從昏迷中醒轉的病人，說不合適都算輕的了。

　　“看來季阿姨還是很認你這個女婿的。”

　　我莫名想起了梓銘的這句話，說實話當下聽到這句話時我第一反應是竊喜，然後才是自慚，現在想來，說不定清辭媽媽還真的很信任我，願意把清辭交給……

　　“小哥，可以了。”護工推開門朝我說道。

　　這麽快?我心想。

　　經過頭幾天的手忙腳亂後，接下來的陪護日子就開始趨向平靜了，清辭的媽媽應該也是這樣吧。

　　早上，護工來做一些基本的護理，然後是醫生護士過來例行檢查，中午吃飯的時候由護士負責，下午偶爾有一些需要去專門科室做的詳細檢查，晚上吃飯則換作護工負責順便給清辭擦身子。

　　清辭媽媽每天都會來，除了看望清辭外就是給我帶飯，至於梓銘，工作室的業務是以我為核心的，我不在，很多工作都難以進行，所以需要他主持大局，因此只能偶爾過來看看，順便說說工作室的事情。

　　清辭的狀況呢則是越來越好，也能漸漸離開那些奇奇怪怪的儀器了，似乎車禍帶給她的負面影響正慢慢離去，不過，給我帶來的“負面影響”也隨之剛剛開始。

　　“小澄！”

　　“怎麽了?”

　　“我要吃水果！”

　　“醫生說……”

　　“我不管！”

　　“……”

　　“小澄你過來一下！”、“小澄我什麽時候能出院?”、“小澄……”，像這樣以“小澄”為開頭的話語從清辭逐漸恢復活力開始每天都沒斷過，甚至有些時候，剛做完檢查、麻醉藥效還未過去，都能從她口中聽到，有那麽一兩次，清辭媽媽和梓銘都在場，一個滿臉嚴肅，一個笑得合不攏嘴，而我，隻想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一切都很和平。

　　……

　　“嘀嘀嘀！嘀嘀嘀！”

　　鬧鍾的震響嚇了我一跳，我勉力睜開一隻眼，抬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直到把手機碰到了地上，也沒能把鬧鍾摁掉。

　　無奈，我只能手撐著床，用背頂起被子，借此讓自己清醒地更快，“好重！”

　　經過近一個月的療養後，終於到了清辭出院的日子，也就是今天，所以從前天開始就是一連串的走流程，以及各種檢查、各種手續，就算是陪護的那段時間，我都沒這麽累過，不過好在走完流程後，我終於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會了，於是臨近找了家酒店就睡了下來。

　　我看了一眼時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去洗個澡，洗漱完準備出門的時候噴了點香水。酒店是梓銘幫忙訂的，所以級別挺高，甚至配備了香水。

　　我一路小跑來到醫院，正好碰上了停好車的梓銘，他手上正拿著一束花。

　　“這花，好眼熟。”我走近梓銘說道。

　　“嗯，就你桌面上擺的那束。”

　　“我，桌面上?”

　　“對啊，昨天小王收的，不是你準備送給清辭的嗎?”看到我一臉迷惑，梓銘摸不著頭腦。

　　我端詳著花束，淡雅的色調，搭配美好的花種，質感上乘的包裝紙，除了突兀挺立的豔紅玫瑰，一切都很和諧。

　　“我不記得我訂過花呀，而且這一看就是肖叔的手筆，工作室可不在肖叔的花店的外送范圍內。”

　　“嗯?那是誰訂的?”梓銘也懵了，“哦，對了，上面有插著一張賀卡，我以為是你寫的就沒看。”

　　聞言，我看了看花束，果然在玫瑰枝條旁是一張疊好的賀卡，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正面和背面都沒有寫字。

　　翻開來向裡看去:

　　“睡美人，你該醒了！”

　　我和梓銘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這是什麽意思?”

　　“那怎麽辦?既然不是你訂的，那扔掉?”梓銘問道。

　　我想了想，“你說這花是小王收的，那她有注意到送花的人是誰嗎?或者說有印象嗎?”

　　肖叔的花店請的配送員只有一個，每次去他那都能見到，如果是他的話，說不定是肖叔店裡又到了新花讓他送過來的，畢竟我很久沒去肖叔那了，而且肖叔也有我工作室的地址。

　　梓銘搖頭，“小王說送花的人有一頭醒目的白色長發，還遮住了大半張臉，她剛看到那人的時候還被嚇了一跳。”

　　白色……長發?

　　會把頭髮染成純白色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有一頭長發的人亦是如此，即便是兩相結合，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而這樣的人我還真有印象。

　　如果算上夢裡那次，擁有這樣形象的人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在電梯，第二次也是……在電梯……而且這花似乎和夢裡的......

　　“嗯?你們兩個怎麽站在這裡?”清辭媽媽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在她身邊還站著一個不怒自威的男人。

　　我和梓銘一愣，趕忙問好，“季阿姨、季叔叔/阿姨、叔叔。”

　　清辭媽媽見到我倆圍著一束花，展露笑顏，“這是送給嗷……清辭的嗎?”

　　嗷嗷是清辭的小名，私底下清辭的爸爸媽媽都是這麽喊她的，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會稱呼其名字，而小名就是這樣一個東西，叫習慣了之後想要改掉總是困難的。

　　我和梓銘對視一眼，只能說道:“是，是啊。”

　　“那朵突出來的玫瑰是有什麽說法嗎?”清辭爸爸問道。

　　“額。”梓銘用肩膀頂了我一下。

　　“額，寓意……永遠健康、美麗。”

　　“是嗎?”

　　“是，是啊。”梓銘接口道。

　　隨後，我們一行四人來到了D-77，清辭正捧著一杯果汁喝著，坐在病床上，晃蕩著雙腿。

　　“你們來啦！”她顯得很高興，把喝了一半的果汁丟給我，張開手臂抱住了爸爸媽媽。

　　我和梓銘識趣地走到一旁。

　　“你不上去抱抱?一家團聚。”梓銘揶揄道。

　　“你怎麽不去?”

　　“哦?那我真去啦?”

　　“你敢?！”

　　“……”

　　行李昨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提上就能走。

　　市醫院的規劃很好，住院部底下就有一個停車場，而且是非住院患者及家屬不能使用的，當然，特殊情況例外。

　　因為梓銘和清辭的爸爸媽媽不是一同前來的，自然車是停在了不同的地方，正當我和梓銘準備揮手告別的時候，清辭卻走到了我的身邊。

　　“怎麽了?”

　　“我跟你走。”

　　我沒有問為什麽，而是看向不遠處的清辭媽媽，只見她笑著點了點頭，而一旁的清辭爸爸依舊是一臉平靜。

　　林蔭道上，一陣輕柔的微風拂過，枝葉沙沙作響，我們和清辭的爸爸媽媽告別後，來到了梓銘的車旁。是那輛傻X電車。

　　“嗯?梓銘你什麽時候換的車?”清辭上車的時候問道。

　　“三個月前?你坐後面去！”後一句話是說給正在打開副駕駛門的我聽的。

　　“你們工作室很賺錢嗎?”

　　“想也知道不可能。”我說道。

　　“要我幫忙嗎?”

　　“什麽意思?”

　　“我去你那上班呀，你不要我?”

　　“不是，我是說……”

　　“那不就得了。”

　　唉……我不禁扶額的同時，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容，一出院就變回以前的樣子了(雖然在醫院裡也這樣)。

　　“所以我們是直接去工作室還是找個地方坐坐?”梓銘問道，電車的加減速變換隨意，換做以前，坐他的車就算不暈車也會有不適感，尤其是車況不好的時候，而現在多虧清辭在，他開車才收斂了許多。

　　清辭托著腮，沉吟了一會，“找個地方坐坐吧。”

　　話音剛落，紅路燈剛好轉綠，“那行。”，梓銘一腳油門加暴力轉向直接衝了出去，我和清辭坐在後座都沒有系安全帶，這一下慣性直接把我推向了清辭那邊。

　　把我的感動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