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苟太平的堅持,偵查計劃還是做了修改:洪七的部下和裝甲車都留在外面待命,隻三大練氣高手進入霧區。
洪七又一次要求朱琦茵確認,到底有沒有把表裡鎮城區圖帶在身上,朱大小姐早就被他囉嗦得煩了:“行了行了,迷路了就跳河,我記住啦~”
沿著大道,三人來到霧牆邊,苟太平手撫霧牆閉目感應,“這裡靈壓略略超過一‘苟’。”朱琦茵拿出靈感器一號機,綠色指示燈果然亮著,又看了看腕式測溫儀,拿出手機錄音:“平湖大道第零觀測點,16時,靈壓超一‘苟’、氣溫31度。”
示意兩人止步,苟太平邁步向前,沒入霧中。片刻後聲音傳出:“進來吧。”
霧中溫度低了很多,朱琦茵甚至打了個寒顫,看了眼腕表報數:“19度。”
霧氣很“乾淨”,潤澤而清冷,像是初秋黎明前的晨霧,深吸一口就能趕走瞌睡蟲。
道旁建築影影綽綽,卻不見人蹤,也聽不到釣魚佬說的“回家吧”。
三人向前走了百米,霧氣沒有任何變化。停下腳步,洪七報數:“能見度17米。”苟太平也報:“靈壓大幅下降,這裡大約半‘苟’。”朱琦茵用手機記錄了,三人繼續向前。
………………
沒有惑心的迷音、也沒有耳畔的呢喃,沿著平湖大道走到景觀河,又沿著景觀河畔的步道向下遊走出霧區,取了十多個觀測點的數據,沒有異常變化。三人腳程很快,這一小圈隻用了20分鍾時間。
已經是7月了,天黑得很晚,再回到平湖大道上時也才四點半。苟太平看看天,問:“加快進度?”
兩人沒有意見,於是上了越野車,洪七鳴響喇叭,再次衝進霧區。
如今沒有了5G網,衛星全還都在,導航指引下三人來到第一個目標:體育廣場。
離廣場還有一個路口,三人下了車,又做了一次測量。溫度、能見度都沒有變化,靈壓也還是略低於半“苟”的水平,但是苟太平卻隱隱感覺到了不同:這裡的靈氣不如外圍那麽平靜,略略有點活潑、躁動。
朱琦茵把靈感器和手機都收拾進洪七的背包,三人呈戰鬥隊形,由苟太平打頭向廣場摸去。
隨著漸漸靠近,霧氣似乎流動了起來,向著廣場湧去,能見度更低了,三人隊形更緊湊了些,朱琦茵緊緊跟在苟太平側後,寸步不離。
算距離已經到了廣場邊緣,這裡霧氣已經濃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停下腳步閉目感應片刻,苟太平吩咐:“你們回車上去,掉頭髮動好,等著我。”
許是一路上什麽危險也沒碰到,朱琦茵抓住機會又說起了怪話:“單獨行動違背原則哦~”被苟太平瞪了一眼,很快虛了,說:“哦哦,一切行動聽指揮也是原則,我們撤……”
待兩人消失在霧氣中,又等了五分鍾,苟太平左手對講機、右手攝像機,一頭扎進濃霧最深處。
………………
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半球狀、暗紅色的東西倒扣在廣場中心,竟有百米高。半球紅得發紫、發黑,材質似乎也是流體,上有數十條觸手狀的東西,伸展到兩百米開外,當空亂舞,吞噬、蕩滌著不斷湧來的霧氣,形成了由濃霧包裹著的巨大半球狀空腔。
有的觸手許是使用過度,逐漸黯淡,又有新的觸手從半球上一點點“長”出來,填補空缺。
苟太平感受著這裡濃鬱而暴躁的靈氣,舉起攝像機對準半球,調高了倍數,正打算用這玩意兒客串望遠鏡看個究竟,余光裡卻發現有幾條觸手不太對勁。
貼著濃霧邊緣,幾條觸手正從左右和頭頂向著苟太平悄悄爬來,軌跡迂回曲折、意在偷襲。
苟太平慢慢彎腰放下攝像機,還擺弄了下角度,似乎沒有發現不妥。待到直起身來,卻瞬間扭腰蹬地,沒入濃霧之中。
這一縱還在半空,卻見周圍霧氣迅速沸騰、接著又迅速淡化消散,幾條瞬間膨脹了數倍的觸手已經形成了一個籠子,把苟太平罩在當中。還有一條更粗大的觸手越過籠子,如血色巨龍經天,繼續向濃霧深處探去。
苟太平打開對講機,喊出一聲“跑!”然後被血色吞沒。
………………
這是一座半潛式的露天游泳館,50X25X2米的規格,周邊有能容納數千人的觀眾席。
這是表裡鎮的地標建築,正在體育廣場的中心,暗紅色半球扣著的位置就是這裡。
數千人鋪滿了看台,人挨人、人摞人,苟太平被粗暴地扔在了人群中。剛發力給自己掙了個落腳的地方,又有兩個人被扔了下來。苟太平歎口氣,這是全軍覆沒了。
這裡每個人都虛弱、乾癟,完全不像是被改造過的“小超人”,沒費什麽力氣三個人就重新匯合,還清出一小塊場地。
有個被洪七推倒的,在台階上把頭磕得皮開肉綻,卻沒有血流出。這位也不惱怒,爬起身繼續面向泳池,拜舞起來。
人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那拜舞卻依然給力。苟太平見過天原上“磕長頭”的儀軌,眼前這些人就是差不多的狀態:嗓子已經乾啞撕裂、嘴裡卻還荷荷念誦不停,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動作卻不錯漏半分,有一種燃燒生命虔誠奉獻的味道。
隨著拜舞,絲絲紅色霧氣從人們的頂門冒出,在罩子裡、泳池上彌漫,腥膻中又帶著股勾人的異香。
朱琦茵已經臉色煞白,看樣子很快就會吐出來;洪七卻高速運轉著《長青訣》,又從背包裡掏出一條大毛巾一瓶礦泉水,毛巾撕開用水濕透,三人分著捂住口鼻。苟太平六陽真氣在朱琦茵丹田上一點,應激而動的《冰心訣》自行運轉起來,大小姐這才回過氣來,開始張望。
血霧慢慢凝下血滴,一滴滴灑落到泳池中,池底鮮血已經有了淺淺一層,蓋住了一個六芒星陣。
苟太平盯著泳池,忽然想起之前洪七搜羅來的背景資料:這座被當做地標的游泳館,它竟然是個平底的、還不到三米深,所以永遠也不可能被用來舉辦跳水比賽,本地網友一致認為那位設計師“腦子被驢踢了”。
眼前這一幕的主持者,大約倒會感謝那位設計師?苟太平又掃視了一圈,還是沒找到那家夥的蛛絲馬跡,正待另謀思路,卻見異變又生。
一團凝實的青霧撞破了血色罩子,衝入泳池上空,與血色霧氣糾纏起來。
隨著青霧而來的還有一聲清朗的邀請:“道友,且來一敘。”
………………
六陽真氣噴發,衝散了追擊而來的觸手,苟太平領著兩人躍出罩子,外圍的濃重霧氣已是淡了許多,看來那解圍的一擊消耗不小。
循著青霧團撞來的方向,三人撒開腳力、奔行而去。
剛才一戰中朱琦茵表現不佳,這會兒卻顯示出強大的恢復能力,迅速找回了新聞人的本性:
“那六芒星是不是那個啥啥啥?”
“苟老師你是故意被捉的吧?”
“這位救了我們,是不是壞了你的計劃?”
“洪七哥你包裡怎會正好有條毛巾?時刻準備著搭車漫遊銀河系呢?”
苟太平懶得理她,全力細微分辨著靈氣的變化,待奔到估算著絕對安全的距離,留了兩人原地等候,自己扭頭又回廣場去了。
“誒誒誒,你去哪兒,不能把我們倆扔這兒啊……”
不多時,苟太平拿了攝像機回來,讓洪七把靈感器、記錄數據的手機還有攝像機都歸置好,下達了分頭行動的命令:“雖然幫了我們,但是這些使者永遠不能相信。我自己去見他,你們倆選條路出去。”
洪七先是應了,卻似又有猶疑。朱琦茵卻口不擇言嚷嚷起來:“我不走,我不相信你~我得看著你!”
接著補充道:“使者永遠不能相信,你這老怪也永遠不能無條件相信~”
苟太平心頭突了一下,隨後又有點疑惑,見洪七竟沒有反對的意思,乾脆點點頭:“行,就這麽辦。”
………………
朱相公廟是表裡鎮另一個地標——早年間有好事者考證出,《聊齋》裡那位朱爾旦朱相公,正是表裡鎮人士,於是一座金碧輝煌的人造景點拔地而起,用來增加城市底蘊、吸引旅遊人群。
第一次帝流漿降下的時候,表裡鎮災情剛剛漸入高峰期,有人病急亂投醫拜到了這朱相公廟來,竟然真有靈驗。
廟裡下起了雨——頭頂上巴掌大一片雲,雨點隻飄落在廟裡,牆外半點沒有。
被這雨淋過的病人,真就退燒了!
這詭異的雨下了七天七夜,當真稱得上活人無數、功德無量。
災後這位朱相公倒是沒再展示過什麽神跡,可這香火之盛自不用提了。
這位可能是使者?表裡鎮管委會當然“否認三連”。
孔不疑判斷,這籠罩全鎮的青霧出自朱相公之手,他又一次出手拯救了這座小城,所以不妨“談一談”。
………………
廟外也是一片廣場——新地標嘛,都這樣——逃過昨晚那一劫的幸存者,幾萬人這會兒都集中在廣場上,怪不得一路尋來,城裡好像一個人都沒了。
苟太平兩人被接引入了大殿,廟祝退下,不多時殿中有霧生成。
“抱歉,木胎泥塑,沒有這霧為媒,真沒法兒跟兩位暢聊。”清朗的聲音在霧中響起。
“這位……朱道友,莫非真是書中人?”苟太平的談判策略是先發製人,從懷疑對方身份開始。
“是也不是……”朱相公故弄玄虛:“《封神》《西遊》中人,道友總不陌生,這《聊齋》也不盡是小說家言,倒也有些憑依。”然後反問:“兩位道友呢?又是哪本神書中人?”
既然要認真談,當然也必須開誠布公,苟太平不做隱瞞自報家門:“八角樓,苟太平。”
朱琦茵學舌:“八角樓,朱琦茵。”
朱相公先是驚了,半晌才出聲:“人族英雄苟太平?”
然後輕笑一聲調侃道:“你是來殺我的?還是給我送人頭來了?”
苟太平搖搖頭,換了嚴肅鄭重的口氣:“使者並不都是滅世狂魔,對人類心存善念的也大有人在。你救了表裡鎮兩次,所以我們認為,咱們可以談談。”
“談什麽?那頭血魔嗎?”朱相公說:“我們是那個……人民內部矛盾……是這麽說的吧?我們可以談,跟你這屠殺使者的劊子手, 沒得談。”
“你們算什麽人民!你們才是劊子手!”朱琦茵爆了粗口:“要不是綁架了這幾萬人民,我們早就大炮開兮轟你娘了!”
“所以說,咱們之間矛盾不可調和。”朱相公恢復了清冷語氣:“兩位不弱,先請回吧。”
………………
被趕出廟的苟太平觀察著外面的廣場,上萬人席地坐臥,有祝禱的、有休息的、也有忙吃喝的,看起來狀態還不錯。
轉頭問朱琦茵:“以你的專業眼光估算,這些人能撐幾天?”
“我的專業是播音主持,不是統計學!”朱琦茵惡狠狠的:“這些家夥有恃無恐,可惡!有沒有啥特殊武器,單轟這個廟,不傷無辜群眾的?”
“那得回去問你哥了……話說,大炮不就是乾這個的麽,只是大約轟不掉他娘。”
“那也能把那木偶轟成渣渣!就這麽辦了!”
“倒不是不可以……沒了‘偶像’,倒是沒那麽容易收集香火願力。”苟太平盤算著:“問題是,沒了這個木偶,那個血魔起了勢,這些人還是救不了。”
“觸手的威力你感受過,那玩意兒……不找到正主兒不好對付,而他藏在人群裡……咱們的武器,除非……”
大約是被勾起了對觸手的記憶,朱琦茵的臉色又白了些,但還是堅決表態:“沒有除非!那些東西不能在人群裡用。”
作為正統,朱鴻武的方略很清晰:以人為本,救更多人。
小局部的犧牲不可避免,大規模玉石俱焚不可接受——這是朱鴻武的原則、八角樓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