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大人住的是老校區的家屬院,這地方離苟老師生活和戰鬥的地方,實在是有點遠——幾年前搞起來的新校區位於這座城市的新區,而且屬於新區的郊區。雖然路況很好,但是繞過大半個城市的這趟路還是挺煎熬,小苟每周六來去這一趟,用在路上的時間就得兩個小時。
“暢遊車河是現代文明奇跡的一部分,”這是賽先生的讚歎:“過去人哪兒有這樣的享受?冬暖夏涼、平穩舒適,隔著大玻璃一路看風景——莫說帝王將相,就是遜一點的神仙妖怪,也沒這待遇吧?”
說這話的時候,賽先生就坐在小苟的旁邊,搖頭晃腦一副陶醉狀——班車開動前10秒,丫居然也出現了,要知道下午小苟出發進城的時候,他可沒跟著來。於是,老怪物本來還不錯的心情,瞬間崩塌了。
周六小苟被召見的時候,偶爾賽帥哥也會跟著來蹭一頓飯,對朱夫人廚藝的恭維(歐洲紳士范兒的)、高層次外教的身份(雖然是自薦上門、那也算老朱的政績)、帥得掉渣的外表和獨有的歐式+京派大忽悠,讓他在朱家三口這裡很受歡迎。
有他在場,在老朱家這兩個小時小苟算是好過許多,可來回路上這倆鍾頭,那就是噩夢了。兩個鍾頭啊,這丫能喋喋不休批講120分鍾7200秒,他有小手段能讓旁人聽不清倆人在嘮啥,他還有招魔音灌腦能讓小苟的“神遊”失效!老怪物這具純粹普通人類的身體,還真抵抗不了。
“對了,這周六就不用進城了是吧?”這會兒不牽涉敏感話題,旁邊人倒還能聽清賽帥哥的邀請:“要不咱倆去濕地公園觀鳥?學生物,光啃書本泡實驗室那也是不行滴……”後面的話旁人就聽不清了:“讓你看幾樣神秘學的應用,有興趣沒?
當然沒興趣!不過這回答小苟沒說出口:“周六得補課,普通物理。”小苟食指向車頂指了指,意思是這安排來自老朱,推拒不得,另一句心裡話也沒說出口:“你那點‘神秘學’,還不如我窩小窩裡看魚神主破劫呢。”
是的,最近苟老怪有了個新愛好:看小說。嚴格說起來,這也算是被賽小怪逼的——想要把眼下的逍遙日子多過上幾天,有些功課是不得不要做一做了,比如抽點空讀一讀奇幻玄幻科幻之類的。
這輩子雖然出了個大紕漏,但是苟老怪對自己‘潛伏’的本領還是有幾分自信的:1萬年來,老苟用各種身份遊蕩在這個世界,興之所至或者看到機會的時候也出手摻和過幾件大事,卻從未有過眼前的尷尬。
對於這個大失誤,老苟當然很認真的反思過,結論是:紕漏來自於對現在這信息時代的疏離。說到底,自己並不真正了解這個沒有秘密的年代——想當年,自己第一次聽說“聚靈陣”的時候,距離這玩意被發明出來已經七千年了,而且是在那位創造者完全沒有打算保密的情況下。現在呢?苟老怪跟自己的老師隨便嘮了幾句,沒過倆月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個世界不一樣了。
所以,小苟把自己如今的尷尬局面歸咎於信息不足,從奪舍那一天開始,他就從沒考慮過應該如何去了解和適應這個世界,這一點,必須得改了。
改變就從看小說開始。
比如,在1萬年前的古中文裡,或者說從1萬年前到100年前的中文裡,賽先生的“煙灰缸”這種東西,林林總總的名目可能不下300種,但是卻從沒有人會把它叫做“空間門”“異位面”——如果在被迫的閑聊中冒出幾個過於稀罕的古詞,對老怪物的潛伏大計當然也是個威脅,這種事兒完全可能連鎖引發一系列不可預知的麻煩。所以花點時間從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說裡學會“空間門”這個詞,並且恰到好處的用出來,在老苟看來,大體上還是合算的。
並且,讓老苟感到驚喜的是,那些千奇百怪,但是常常“完備”或者“自洽”的“設定”,真還常常能嚇人一跳,所以現在苟老師還真有點喜歡上看小說了。
姓賽和姓朱這兩個大麻煩之外,苟太平這兩年還看到了另外一些危機,可能是比這兩個大麻煩加起來還要大一百倍一千倍的超級大大大麻煩。於是,找個機會向賽小怪投降,“學”上一點傍身的本領,如今也成了選項之一。只不過這未來的選擇牽涉到的可能不僅僅是“這一輩子”的事兒——茲事體大,不妨多多搜集信息、細細研判解讀、謹慎做出選擇,倒不著急現在就定。所以,到目前為止,苟老怪也不過是偷偷讀些小說,算是一點提前的準備。
負擔很重啊!小苟暗自歎口氣,背著兩個大麻煩、盯著理論物理學、啃著新派進化論,還不得不分出時間來看那些個別有趣大多無聊的小說,“這一輩子”並沒有設想中那麽輕松。
回到新校區,終於擺脫了賽小怪的苟太平決定溜達一會兒,順便做一做“三省吾身”的功課——萬年來的後生們創造了很多好東西,苟太平當然是不排斥的。當然,苟老師從來沒做到過一日三省,也就是真煩了、累了,提不起精神乾正事兒的時候,偶爾這麽省上一省。
繞著八角樓外圈的步道,苟太平背起手、踱著步,趁著月白風清、裝作風輕雲淡,腦子裡搗糨糊般轉著各種念頭,跟暴走的大媽、夜跑的學生擦肩而過。
八角樓是嵩陽書院新校區的核心建築群,八棟形製各異的建築圍成了個直徑兩公裡多的圈圈。八棟樓有高有矮,風格也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點是長度,幾乎一模一樣,拚成了八角形的園區。樓和樓之間距離挺近,樓角間有連廊飛架,苟太平抬頭望去,上弦月這會兒正在眼前的連廊之上掛著,倒也算是一景。
一列小火車恰在此時駛過連廊,不用看表也知道,十點半了、最後一班。
是的,嵩陽書院的核心建築群八角樓裡,自有一套小小的軌道交通運行。八角樓裡最低一棟只有六層,軌道就鋪在樓頂,到了其他高樓裡,列車卻是從樓中穿過。這玩意兒單軌、逆時針跑、繞行一圈十多分鍾、無縫銜接市政輕軌,足夠滿足內部通聯所需。當然高峰期還是擠得很,所以也有改造雙軌的呼聲。
書院不禁出入,所以這八角樓連帶這套軌道,早已成了知名的網紅打卡地,這會兒就還有人架著手機,背著這彎月、連廊搔首弄姿,嘴裡還念叨著什麽“八卦”之類的詞兒,神神叨叨的。
八卦陣上架輕軌,跟明明是座現代化大學卻偏要叫做嵩陽書院的這所學校一樣,傳統與現代的完美融合、氣質很搭。上面對這設計應當是很滿意的,據說當年還下力氣爭過魯大師獎,可惜這風格過於鮮明了些,有些人嚼舌頭把事情給攪黃了。所以八卦陣之類的說法,書院當然是不承認的,於是“八角樓”這個不怎麽貼切的名字,倒在各種官方文本裡成了主流。
這確實是座八卦陣、至少是個陣殼子,殼子裡面的假山人工湖也構成了幅標準的太極圖,苟太平留學回來第一次見到的時候狠是嚇了一跳。也打聽過這番設計的來歷,卻沒得到啥有料的信息,索性如今天地靈氣凋敝,這一套玩意兒除了吸引眼球,確實沒啥真正的效用,自然也就漸漸不放在心上。
背著手看了會兒那小網紅直播,苟太平忽覺無趣,乾脆結束了今天這一“省”,撤了。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
補課、觀鳥、看小說,當然還有苟老師的聽課大計,最終都落空了,因為事情有了變化。
變化肇因自大朱——老朱的兒子、朱大小姐的堂哥,突然從部隊上回來了。朱大公子——怎麽說呢——這是得了個機會,翹班了。
下個月,朱奇帥就要去部隊裡的最高學府進修,這是計劃內的事情。離開現職所以手頭上的職責就得交接出去,也是應有之義。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交接居然就這麽得順利,順利到了距離進修報到的日子還有大半個月,朱奇帥就已經是閑人一個了。所以,他招呼了一圈、連假也沒請,這就回家來了。
回家當然是好事,可是第二個變數跟著來了:老朱校長的弟弟、朱大小姐的父親,下周會駕臨中州——他也是衝著那大會來的。於是,大朱小朱兄妹倆,決定一起逃命。
跟他老爹一樣,朱大公子的職業選擇也算是逆背家願。不一樣的是,他的逆背比老爹要成功:老朱年少的時候癡迷學問、辭親遠遊,混了一圈兒也沒混出啥大名堂,算是學問功名兩不成徒惹人笑;小朱年少投軍,如今剛過30歲的年紀已經扛上了兩毛三,現任野戰軍下屬特戰大隊的大隊長,眼下又有進修的機會,可以說是前途無量,將來肩膀上那是注定不止一顆星的。
但是,跟父親不成功的“逆背”不同,朱奇帥違命投軍,而且還這麽成功,“家族”是斷然不能容忍的。這朱二叔正是家族意志的代表,所以,朱鴻武來,朱奇帥逃。
一起逃的還有朱大小姐。幼年失母的朱琪茵其實一直跟著老朱一家長大,因為公門中修行的朱鴻武沒時間也沒精力照顧她,後來再娶又給她添個弟弟——所以跟自家老爹小朱一直不很親近。不親近也不怨恨,有點疏遠的意思,卻也沒到連面也不見的地步——朱琪茵逃,是因為那“京裡來的小高”。
來就來吧,見也見得,愛誰誰該怎怎,這方面朱大小姐還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這件事兒背後的那種味道——老朱家老高家的祖上,可都是“凌煙閣”上掛著的人物,這樣的兩家真要發生點什麽,那絕對不是兩個年輕人你情我願那麽簡單。所以,朱琪茵不討厭小高——人還沒見到呢——她討厭的是這背後的味道、背後的意志,當然還有這意志的執行人:自家老爹。要不要反抗、能不能反抗,朱琪茵還沒想好,但是做個“態度”給背後的意志看看,她還是能做的。所以,她也一起逃了。
本來,朱家兄妹決定一起逃命,這事兒跟苟太平沒啥關系,可是他們要去的地方——問道山,還有如今藏在山裡的那一位、那個“大大大麻煩”,老怪物卻是不能不有大興趣。所以當賽先生邀請他一起去山裡“觀鳥”時,半推半就的,苟太平同意了。
賽先生跟老朱一家關系都不錯,包括不常回家的朱奇帥,倆人也很談得來,所以他能得著信兒、能帶上小苟蹭上車,不讓人討厭反而頗受歡迎。
賽先生的目標也是山裡藏著的那一位,兩人算是嵩陽書院的前後任——賽先生現在的課程就是那位以前教的,在學界的地位也算差相仿佛,但是互相聞名、卻從未見過面。所以借這機會,賽先生登門拜訪,對方當然也是歡迎得狠,同行的又是老領導的家裡人,所以電話裡那位已經是拍著胸脯保證好好招待了。
當然,犯了錯誤、本要補課的苟老師反而能請下假來,朱校長高抬貴手才是關鍵。為什麽能給小苟放這麽個大假,老朱當然有自己的計較,小苟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下周就是“大會”了,會有幾個聽到點風聲、盯上了小苟、老朱高度提防著的人物出現,正好有這麽個機會把小苟弄走,老朱求之不得呢。
“小怪物碰上山裡那個老怪物,能擦出點啥來呢?”苟太平暗自盤算:“寫小說的會這麽寫吧:莫非歷史的車輪就要從此那個啥了?還真是讓人期待呢!”
同行的不止4個人,京裡的小高及時趕到了,朱大小姐討厭的是這事兒背後的味道而不是這個人,再說“姿態”也做到了,所以小高同學成功入團。當然入團的不止小高一個,還有梅公子和廖帥哥——這兩位,就是朱師母常擔心的“野小子”,朱大小姐開恩也給捎上了,湊齊了高富帥三人組。當然嘍,這兩位能入團其實也是朱大小姐“姿態”的一部分,能不能理解就看各人的覺悟了。
因為擔心太過陰陽失調,這次出逃,朱大小姐還帶上了三位閨蜜,都是同學同事什麽的,素質很是不錯,這是給朱奇帥扯來的,一扯就是仨——要不說朱大小姐那是奇葩中的奇葩呢?古往今來,這麽相親的還真不多見。
相親團分了三輛車,趕著周六早上出發了,目標是“問道山”。路途不遠,直線100多公裡,預計三個來鍾頭,號稱“仙境”、“桃園”。離中州城這麽近,還有這等誰也沒聽說過的好所在?所幸這一團人馬沒有一個是真來看風景的,也就無所謂了。
坐在朱奇帥“借”來的軍車上,透著大玻璃看路上的風景,苟太平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賽小怪看得很透、點評到位,這等出行真也可以算是種享受了。因為還算滿意,所以今天小苟同學態度很端正,居然能摻和進車上的話題裡,當然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個話題小苟本人也很感興趣。
“呂教授是奇葩~天天布鞋長衫上講堂,每年都有新生第一次課的時候以為跑錯教室了——不是分子生物學嗎?怎麽跟國學院似的。”朱大小姐描述著她耳朵裡的“傳說”:“聽說他還會跌打損傷,有個學生階梯教室摔了一跤,他當場給接骨?有這回事沒苟苟?”
“不是接骨,是複位,脫臼了複位。”苟太平算是這車上最熟悉奇葩呂教授的了,畢竟賽先生沒見過那位當面,而小苟可是聽過老呂的課,所以也就義務解說一下:“呂老師家是老中醫,傳了若乾代了,國學院裡有幾位老先生特別信他,頭疼腦熱的都不去醫院,就找他把脈開方, 聽說他還會針灸呢。”末了小苟還不忘加一句:“都是他自己說的,除了複位那次,別的不曉得真不真。”
“哦!”旁邊的賽先生做恍然狀:“怪不得他的方向是這個,原來有淵源啊。不過聽你這口氣,有點……不相信?”
又沒管住這張嘴!小苟心裡這後悔就別提了。就算這若乾代的老中醫多半是假的,就算呂教授真是當年那個藍臉赤發大紅袍的老怪物轉世,與自己當下這狀況何乾?又與進山這一群人何乾?就算真有什麽乾系,自己多說這一句,也算不得是什麽提醒、示警吧。還有……賽小怪這問題該怎麽回答呢?你丫也忒敏感了吧!
倒是好奇寶寶朱大小姐及時插入,給了苟太平編理由的時間:“啥方向啥淵源?為啥不信?”
待賽先生解釋清楚所謂方向和淵源——呂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中藥+分子生物學,比如人參皂甙為啥能抗衰老這一類的題目。神話裡中醫裡各有許多說法,老呂的方向就是試圖用分子生物學的方法把這抗衰的機制徹底搞明白。“怎麽說呢,這樣的研究偏應用、不夠前沿,屬於冷門,以老呂的造詣,一頭扎這裡面,多少有點可惜嘍。”賽先生歎了一聲:“不過這出身,能理解。”
有了這緩衝,待朱大小姐扭過頭來追問苟太平“為啥不信”時,倒有了一番說詞來應付:“那得算非法行醫吧?萬一扎針扎出個啥差錯可沒地兒說理去,所以我估摸著他多半也就是吹吹牛——手上可能真有點手藝,可哪兒敢隨便用啊,又不是電線杆子上貼廣告那種,靠這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