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來也慚愧,北方本是產馬的好地,趙雲平生倒也見過不少好馬,可與馬雲祿這兩匹駿馬相比也相形見絀。
這白馬也與趙雲頗為投緣,方才在淳於瓊大軍之中衝陣時,多賴它的腳力,才使得趙雲能夠在萬軍叢中無往不利。
於趙雲而言,光是能夠騎乘它,與之並肩作戰一回,便死而無憾了。
馬雲祿瞥見趙雲希冀的目光,牽唇笑道:“這馬兒是西域大宛國所出,天生異種。”
摸了摸其雪白的鬃毛,“因其毛發如雪,月下可見銀光流轉,熠熠生輝,人稱‘照夜玉獅子’,雲祿便為它起名‘照夜白’。”
“我涼州馬群已是威武不凡,這馬兒卻還要雄壯許多。”
“我家在涼州,也算頗有聲名,得西域使者贈送此馬,去歲雲祿生辰,蒙家父厚愛,將之相贈與我。”
馬雲祿提到家世時,眸子微亮,臉上浮現一抹自豪之色。
趙雲心中暗想,雲祿娘子品貌超群,所穿鎧甲、錦袍,皆不似尋常人家。
此等西域神駿,更非常人所能駕馭,其出身想來定是不凡……
西涼馬氏大族,恐怕只有……
趙雲當下也猜到馬雲祿身份,便問:“敢問雲祿娘子,可是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
馬雲祿被識破身份,略略有一些尷尬,訕訕道:“正是,今西涼太守馬騰馬壽成,便是家父。”
唯恐趙雲忌憚與自己身份有別,複又笑意盈盈說道:“既如此,我們便算相識了罷?”
言訖,從腰間取出一個酒壺,對著嘴唇豪飲了大半壺,長長地哈了口氣,抬手扔給了趙雲。
趙雲單手接過,怔怔地看著馬雲祿。
雲祿頷尖輕搖,一聲清笑:“涼州好酒,既逢新知,怎能不飲?”
趙雲聞言,慌忙推阻道:“這、雲並未攜帶杯盞,恐怕不合……”
未等說完,馬雲祿眸如懸月,勾唇一笑:“適才子龍兄曾言,‘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但有差遣任憑驅使’,可還記得?”
趙雲自是聽出女郎的意思,略顯窘迫道:“自是記得……可——”
馬雲祿兩手一拍,打斷趙雲:“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子龍兄陪雲祿飲了這壺酒,就算還了救命之恩罷!”
趙雲隻得雙目一閉,將手中的半壺殘酒一飲而盡。
“既如此,雲便得罪了!咕嘟,咕嘟……”
“好酒!真是好酒!”趙雲飲罷,雙眸大亮,脫口而出。
馬雲祿大喜,“那是自然!我涼州好酒,無人不讚!哈哈哈——”
趙雲聞言,亦大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歷經一場九死一生的廝殺,又豪飲美酒,心底裡都已將對方視作好友。
美酒過後,趙雲暗想子佩應已遠去,自己也該回鄭裡去瞧瞧了。
“方才那位郎君懷抱一女子,傷勢甚重,卻不知此時情況如何。”馬雲祿騎在馬上,許是看出了趙雲的擔憂。
趙雲感慨一聲:“但願無事……若是杜若娘子……唉……”
兩人很快趕回鄭裡,大門處正逢著郭嘉。
“子龍兄弟,你果然平安回來了啊。”郭嘉遙望見趙雲,笑眯眯地朝他揮了揮手。
趙雲撩衣小馬,向郭嘉謝道:“郭兄,虧得你托雲祿娘子來救。”
郭嘉正欲開言,卻陡然瞥見馬脖子上掛著的血淋淋人頭,雖已血肉模糊,看不清相貌,但他已經猜到這定是淳於瓊的人頭。
“郭兄,怎麽了?”趙雲瞧見郭嘉神色不對,關切問道。
郭嘉眼眸一轉,他當然清楚殺了袁紹帳下大將,趙雲接下來將會面對什麽,此時他若想明哲保身,就該托詞回潁川去。
“呵呵,在下也只是僥幸逢著雲祿娘子,可沒把握她會來救你。”郭嘉聳了聳鼻子,臉上依舊盈著笑意。
“嗨,先不說這個了,郭兄可見著子佩回來?”趙雲焦急問道。
“剛回來,只是……”郭嘉眼神飄忽,想起方才撞見夏侯蘭抱著杜若回來,滿面殺氣。
當一個男人懷裡抱著女人時,無論那個女人狀態如何,最好都別去打擾他。
郭嘉當時便是這樣想的。
聽到夏侯蘭平安回來,趙雲心中長舒了口氣,卻又聽到前方躁動不已。
心下不安,急忙前去查看。
只見鄭裡的百姓都圍了過來,驚慌不已地看著夏侯蘭。
“你、你怎麽敢搶淳於將軍看中之人!還、還將其害死!這、這……我鄉裡都要遭殃哪!”
夏侯蘭懷抱杜若,情緒本已跌到谷底,聽聞此言,勃然大怒,流著眼淚,指著那人怒罵:“住口!爾等還有臉說?”
“阿若孤苦娘子, 父兄俱為山賊所害,爾等鄉民也該是她最親近熟悉之人!”
“我與兄長隻身冒死,殺入賊窟,救得爾等回家,也是受阿若所托!”
“可那淳於瓊強搶阿若時,爾等作何回報?‘鄉裡之榮華俱系於杜若娘子手中’?‘豈不勝於鄉野間’?厚顏無恥之尤!”
“淳於瓊人面獸心,凶相畢露,阿若跟隨那等豺狼,豈能安樂?可爾等一句……嗚……隻一句回護阿若之言都沒有!”
“如今阿若為狗賊所害,爾等倒有臉面責怪於我?”
夏侯蘭淚流滿面,驀地掣劍在手:“早知爾等是如此豕犬之輩,便該任由爾等為山賊驅使,鳥獸啄食!生死又與我何乾!”
面對凶惡滿面的夏侯蘭,眾鄉民原本臉上的責怪之意立馬散去,轉而變為惶恐與無助。
“這、這……我……”
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過了半晌,終於有人忍受不住,神情激憤。
“那我等又能如何!”
這一聲反問,卻是振聾發聵,立時引起了在場鄉民的共鳴。
立馬有人跟著幫腔:“是啊,那我等又能如何!”
“我等鄉間小民,手無寸鐵,無權無勢,也不似汝有武勇!”
“先是山賊劫掠、後又有官軍威逼,我等也想要活命!我等只是想活命啊!”
“淳於瓊縱兵威脅,杜若若是不從,我等或都將喪命!為救眾多鄉民性命,獻一女子又如何?我等又不曾虧待於她,難道還要因她一人,使眾人為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