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到無法散開的黑暗裡,李諾的意識孤獨地飄著。
時間對他來說已經失去意義。
不管過去多久,他始終都被黑暗包裹著,只能在絕對寂靜的環境中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自己同一個問題:
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呢?
李諾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很奇怪。
耳朵聽不見,眼睛睜不開,聞不到氣味,無法感知到身體的存在,仿佛時間凝固,置身於永恆的孤寂當中。
真要說哪裡還稍微有些感覺,那就是脖子了。
難以形容的異樣感觸正從脖子上傳來,似疼似癢,弄得李諾格外難受。
在李諾最後的記憶裡,好像是有個機械守衛出現在了自己的復仇現場。
這機械守衛朝他發射了一枚治療針,注射了什麽生命維持因子。
那既然是這樣,自己現在應該在機械醫師的診所裡搶救吧?
也不知道搶救自己的機械醫師做了什麽,李諾覺得自己的喉嚨裡卡了個硬邦邦的東西,遠比被魚刺卡住更加難受。
仔細感知片刻,脖子上的異樣愈發清晰。
好像是一根棍子從前往後洞穿了他的頸部…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諾困惑不解,想要睜開雙目,檢查自己的狀況。
這時,眼前的黑暗退散,光芒刺入眼簾。
李諾終於看清了卡在脖子上的東西。
一根長度超過四米的金屬尖刺,從石磚地面上的圓孔中伸了出來。
這根金屬尖刺大約兩指寬。
它在筆直向上延伸的同時,順帶著洞穿了一個倒霉蛋的脖子。
尖刺將倒霉蛋串在尖刺頂端上,懸掛於距離地面一米多的地方。
倒霉蛋的身份無需多說,正是李諾自己。
這下尷尬了,我之前才捅了別人的脖子,現在就輪到自己被捅了。
李諾沒法說話,也不能動彈,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殷紅的血水在正下方的地面上形成了小小的湖泊,幾根半凝固的血柱貼著李諾的身體向下垂落,血柱的源頭便是李諾的脖子。
目光一掃自己的慘狀,李諾心中巨震不止。
這不是他的身體!
絕對不是!
目測之下,這具身體的長度很可能接近三米,並且腰膀渾圓,袖管上隱約可見肌肉曲線。
一件被血水染紅的灰色戰袍罩住身體,戰袍表面布滿了修修補補的痕跡。
他的腰帶一側扣著皮囊和匕首,另一側則是套在劍鞘裡的沉重闊劍。
這種魁梧有力的身材,這種有些落魄的劍士裝扮,與李諾之前的形象天差地別。
我…
我該不會穿越了吧?
這…
這真是不可思議,難道小說裡說的都是真的?
李諾愣了半響,腦海中思緒紛呈。
他在短時間內,只能想到穿越這一種解釋。
並且,他還穿越到了一個壯漢的身上。
沒想到我穿越前是個病秧子,穿越後反倒成了大肌霸。
李諾自嘲般暗笑一下,心想著趕緊從尖刺上下來,止住脖子的傷勢。
正當他嘗試抬起雙臂,幾行白色文字浮現眼前。
【你已陣亡。】
【當前「生命維持因子」數量為1/1點。】
【是否消耗1點生命維持因子復活?】
復活?原來我現在真的處於死亡狀態。難怪無法感受到身體的存在,只能盯著地面乾瞪眼。
李諾不認識面前文字所使用的語言,但卻能夠明白其中的意思。
這讓他感覺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又似乎說得通。
畢竟,無論是穿越過的人,還是經常閱讀網文的人,都知道穿越和外掛的關系就如同臥龍與鳳雛,二者密不可分。
眼下出現的生命維持因子,應該就是自己的外掛了。
只是,“生命維持因子”不是他中槍之後,機械守衛朝他發射的東西嗎?
怎麽跟著他一起穿越到了異世界,還變成了自己的外掛呢?
李諾帶著疑惑,在心中默念“復活”。
下一秒,他的視野發生變化。
他原先的視野是主視角,只能看到自己的身體和穿過喉嚨的金屬尖刺。
現在,視角變成了類似於網絡遊戲中的第三人稱視角。
在這種視角下,視野變得開闊,場景變得完整。
李諾不但看到了自己的身體,還瞧見了附近的景象。
這是一間只有一個出入口的房間,地面和牆壁均由石磚鋪成。
奇怪的是,明明沒有光源,此地卻存在著溫和的光照,而且不管是李諾的身體還是金屬尖刺,都不存在影子。
李諾沒急著復活。
他利用這獨特的視角好好地觀察了一下這間房間。
地面和牆壁上有不少被塵土掩蓋的圓孔。
這種圓孔裡,似乎也藏著金屬尖刺。
李諾對照著自己的死狀,模擬了幾遍金屬尖刺從地面下突然射出,洞穿脖頸的過程。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原主應該是不小心觸發了什麽機關,這才招來橫禍,慘死此地。
按照這一推測再度觀察,李諾發現了一塊略微下沉的地磚。
這估計就是觸動金屬尖刺的機關了。
可惜我現在依然只能看,不能動,不然就能試驗一下自己的推測對不對。
李諾大概弄清楚了原主陣亡的前因後果。
一行文字刷新出來,代替了之前出現的文字。
【請在視野范圍內選擇復活地點。復活地點與屍體之間的直線距離不能超過10米。】
哦?原來是這樣,我可以自己選擇復活地點。
嗯,也對。
要是我復活之後,還是在金屬尖刺上掛著,那豈不是剛一復活,就會被金屬尖刺再次洞穿嗎?
李諾暗自點頭,在心中肯定了外掛的細膩和周到。
他眼下隻擁有1點生命維持因子,也就是只有1次復活機會。
他必須得找一塊真正安全的石磚作為復活點,才能保證自己不要梅開二度,原地升天。
想到這兒,李諾按下了心頭對恢復行動能力的渴望,認認真真地挑選石磚。
最保險的方案,當然是在那塊疑似被原主踩過的石磚上復活了。
但這也有一點風險。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已經被觸發一遍的陷阱,不會被再次觸發。
李諾倒是覺得,最好來一個人幫自己探探路。
正這樣想著,一團白色霧氣在房間的角落內凝聚。
李諾調整視角看過去。
霧氣在角落內懸停幾秒便散開,顯露出一個身穿黑色皮甲,樣貌古怪的瘦長人影。
他一來到房間內,便瞧見了串在尖刺上的屍體,咧嘴譏笑道:
“哈哈哈,這不是西魏克王國的巨人嗎?沒想到我剛一進入詭域就看到了如此愚蠢的生物。”
這人說話的聲音又尖又細,宛如蟲鳴。
再仔細一打量他的長相,李諾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對方戴了張遮蔽面容的半截面具。
在這面具之下,李諾見到了一張足以用青面獠牙來形容的蟲臉。
再看其暴露在外的脖子和手背,皮膚棕黑不說,表面更是布滿了細毛。
這,好像是個蟲人?
李諾暫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類生物,只能姑且稱其為蟲人。
只見這蟲人叉著腰站在原地,搖頭晃腦地對著金屬尖刺上的屍體連連嘲諷。
在看到地上那塊略微下沉的地磚後,蟲人嗤笑一聲,伸手摸向腰間,從皮口袋裡抓出一把卡片拋向空中:
“這麽明顯的壓力陷阱,也就西魏克王國的蠢蛋會中招了。看好了,滿腦子都是肌肉的白癡,看看我是怎麽做的。哦,抱歉,忘記你已經死了,真是遺憾,錯過了我的表演。”
蟲人拋出的卡片凌空炸開,於白色氣旋中變化出形如氣球的墨青色蟲豸。
這些蟲子擁有足球大小的軀乾,裡面充斥著輕盈的氣體。
它們朝蟲人噴出絲線,纏住對方,將其從地面上吊起來,慢悠悠地朝著房間唯一的出入口飄去。
蟲人飄過李諾的屍體時,發出一聲竊笑。
他從皮口袋裡摸出另外一張卡片塞入李諾的戰袍,這才繼續向前,進入了不知通往何處的出口。
西魏克王國…這個蟲人說我的屍體,是西魏克王國巨人的屍體。他認識原主嗎?
李諾注視對方離去的背影,思索起來。
蟲人大概率是通過膚色、發色、長相、體格之類的外在特征,判斷出了死屍的來歷。
至於對方剛才提到的“詭域”…
李諾本能地認為,這裡是一個充滿危險和機遇的地方,不然原主也不會慘死,原主和蟲人也不會冒死進入這鬼地方。
既然這裡危險與機遇並存,那我也不急著復活了,先躺會兒屍吧。反正有生命維持因子在手,我想什麽時候復活都行。
思緒翻湧之際,又一團白色迷霧出現在房間角落。
這次進入房間的是一個女性,而且是人類女性。
她的身材相比較於李諾現在的身體顯得非常嬌小,倒是與穿越前的人類女性挺相似的。
這名人類女性穿著緊身的褐色皮衣,毫不掩飾的展露近乎完美的身體曲線。
一張黃銅色的金屬面具蓋在她的臉上,讓人無法直觀地看到她的面容。
李諾這下清楚了,原主可能頭腦有些簡單。
為什麽這麽說呢?
答案很明顯。
無論是面前的女性,還是剛剛離開的蟲人,都用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臉。
唯獨原主這個傻子,將自己憨厚老實的面孔展示了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鐵憨憨。
好吧。傻也有傻的好處。這樣我復活之後,如果遇到人,完全可以裝傻充楞,蒙混過關。
李諾穿越至今,沒有獲得原主的記憶,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一步步完善原主的形象。
那名用黃銅面具遮住臉的女性,掃了眼串在尖刺上的屍體,紫色瞳孔內閃過莫名的神色,嘀咕了一句:
“唉,早知道會死,你又何必進來…”
她用指尖夾住卡片拍在左臂上。
卡片炸出霧氣後,帶有繩索的鉤爪槍出現。
嗆的一聲,鉤爪射出,準確鉤住垂直於地面的金屬尖刺。
面具女左臂一甩,用鉤爪槍牽引自身,於空中劃出弧線,迅速地利用慣性飛躍布滿圓孔的地面。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面具女便收回鉤爪,抵達了房間出口。
臨走之前,面具女朝出口附近的牆面拍出一枚卡片。
這枚卡片在牆面上留下了一個與牆面同色的古怪符文。
符文的作用很快得到驗證。
第三個進入房間的人,是一名帶著面具的人類男性。
他剛一利用驚人的彈跳力接近出口,就被符文爆發出來的強烈氣浪吹了個踉蹌,差點踩到壓力踏板。
“哪個王八蛋在這布置了符文?!”
這名彈跳力極佳的男人,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大罵幾聲,帶著一股怒氣撒下幾枚卡片,布下了另外幾個隱秘符文…
李諾向來富有耐心。
穿越前,他依靠自己的努力為父母報仇,就是最好的證明。
眼下注意到三名面具人的行為,李諾忍不住對著掛在金屬尖刺上的屍體心生感慨:
好啊,死的好啊。
沒人會在意一個死透的倒霉蛋。
幸虧我選擇躺屍,沒有冒然復活,不然十有八九被這幫家夥坑掉目前唯一一次復活機會。
李諾現在什麽也不想乾。
他就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會進入這所謂的詭域,又有多少人會在前人布下的陷阱裡栽跟頭。
反正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死的不能再死,又何必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