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還莊,醜花。秦樂樂忽然起了興趣:“阿蠻姐難得出來,被我獨佔許久,陳公子一定著急啦,三哥哥,我與你一道去好不?”
不料她的要求遭到嶽霖的婉拒:“陣亡義軍的家眷到了,我去看望他們,不如,下次我專程陪你。”
“此乃慣例,他們安頓好以後,我家公子一定要為他們接風,大夥全把見公子當成天大的榮耀呢。”小鈴子在嶽霖的眼風到達之前,挺起胸脯搖鈴兒。
“那我不是已有幾萬個榮耀了?”秦樂樂笑吟吟地接話,心裡卻在奇怪:三哥哥雖說風神俊朗,才華橫溢,究竟不過是書院的學子,這些人為何如此恭敬他?就象那些官人見了翁翁一樣。
我定要明白其中原由。想罷與阿蠻小蕊辭別,拉起嶽霖的手下樓:“三哥哥,我不擾你辦正事,隻與你同行到山門,好不?”
眼前女子,碧玉年華,雪色肌膚,如花笑顏。一雙秋水般澄澈明媚的眼,殷殷切切地望向他,千般期盼,萬般風情。
也許,這是她對我最初,也是最後的要求。嶽霖心中一軟,情不自禁地反握住她的手,道了一聲好。
卻說陳德義和方仆擔心時辰不早,帶上嶽霖主仆的馬兒到水雲間外等他一道趕路,哪料卻見他牽著個美少女出得門來,兩人對望一眼,臉上均有異色。
方仆見秦樂樂錦衣霓裳,體態嬌娜,心中很是不悅:果然狐媚,只要她在,紅蓮便永無機會。
陳德義的想法稍有不同:此女明珠美玉,只是,清麗靈巧有余,溫厚端莊不足,非三公子良配。
嶽霖見他兩人都以異樣的眼光打量秦樂樂,方才意識到自己還握著她的手,臉上微微發燙,待要松開,又覺得過於刻意,直到走到跟前,才不留痕跡地放手行禮,並為三人互相引見。
秦樂樂微笑斂裙:“曾聽三哥哥多次提及兩位先生高風大義,幸會。”暗中卻想:他們成日抗金大業不離口,定然不歡喜三哥哥與我出來觀景喝茶。
方仆聽她叫得親熱,心中更不舒服,他不知秦樂樂出身高門望族,被眾星捧月一般長大,此時她心中不悅,能如此對待他們,已經是看在嶽霖的面子,很為客氣了。
小鈴子樂顛顛地牽來馬兒,四下一望,頓足:“啊喲不好辦了,我們五個人只有四匹馬。”
“好辦。”秦樂樂躍上嶽霖的座騎,左手抓住馬韁,右手伸向它的主人:“三哥哥,我們同乘一騎,小鈴子說那日你救我,便是這樣帶我回吹花小築的。”
眼見陽光下那玉色透明的素手,流風回雪般動人的容顏,嶽霖的腦中忽然變成空白,也不答話,身體隨著心意飄坐在她後方,雙臂繞過她的腰,微一用力,馬兒飛奔而起。
“別丟下我。”小鈴子大叫著打馬直追,陳方二人面面相覷,愣得片刻才上馬趕路,匆忙之間,方樸不忘提醒同伴:“老陳,先勿將此事外傳。”
嶽霖騎在馬上,如在騰雲駕霧,又如擁著香草幽蘭,柔軟溫香,似夢似幻,他的心在天堂之頂,歡喜無限,甜美無限。
秦樂樂則一路清歌,時而伸手從樹上摘一個果子,時而飛縱起來,搖落樹上花瓣,時而安靜地依在他的肩頭,傾聽他錯亂歡快的心跳和呼吸。
等得到了小還莊的大門,兩人的衣衫和頭上都已落花繽紛,拂之如雪。
跳下馬兒,手牽著手,你看著我,我望著你,對視良久。此時無聲,可他兩人分明都聽到,聽到花葉在低語,輕風在歡唱,聽見了神靈在笑,仙樂在飄。
嶽霖心中綺麗纏綿,柔情萬種,月照花開,景明風暖,天地芬芳而圓滿。
秦樂樂心裡,忽也湧起一陣從未有過的甜蜜,不盡的歡悅,便億萬場秋風秋雨,也吹不散澆不滅。
輕輕地叫一聲:“三哥哥。”雙頰飛紅,驀然低下頭去,嶽霖瞧著她微風吹動的發絲和纖弱的肩頭,忍不住要將她再次擁入懷中。
“三公子,秦姐姐,你們如何這麽快?還兩人一馬,要一人一馬,豈不是把我的小骨頭折散了。”小鈴子遠遠奔來,急急大叫,他小小年紀,當然不懂兩人一馬會比一人一馬輕快的道理。
他大呼小叫地將嶽霖從絢麗夢境拉出,松開秦樂樂,茫然又羞愧:我到底,還是忘了形,失了心。
不容他多想,山門內一群人遠遠地疾奔而來,此起彼伏地歡呼:“三公子回來了,三公子回來了。”語意中說不出的崇拜和愉快。
小鈴子於有榮焉地笑道:“我家公子難得回來一趟,每次回來,小還莊就象過節一般。”
秦樂樂此時也回過神來,輕笑:“三哥哥這般的受人愛戴,可不敢和你同行啦,明日午後,我在山門外等你。”
未等對方回復,身形幾起幾落地消失在蔭蔭綠樹間。嶽霖瞧著她遠去的背影,暗道:樂樂便象一本精彩有趣的好書,永遠不知下一章是何等風光,可惜我終是不能看到這本書的終結如何了。
微風如薰,從他的面龐和指縫間滑過,遠處似有鳥兒在清脆啼唱,一聲聲地如林泉般的清澈婉轉,唱得他的心,明亮而憂傷。
之後,嶽霖在幾個首腦的陪同下,依次看望安撫了幾十多個陣亡將士的家眷,與他們共用晚餐,然後和有關人員商議眼下小還莊和前線供給的事。
散會後已近午夜,月如鉤,淡白的月色透窗而過,清冷地照著一室的簡素。
嶽霖獨自坐在花廳,凝望著牆上掛著的父帥手書,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心潮起伏:父帥,兒子已過及冠,不求功名,但求你與大哥及諸將的沉冤得雪,阿娘與眾兄弟平安無恙,大好河山早歸漢家天下。
你在那邊放心。你麾下失散的舊部不少去到前線二哥旗下,家眷卻因兒子在湖州郡陸續聚到此地。
義父教過我如何管理和照顧他們,如你在時一般,其家貧,送糧財賑濟,其有疾,為請醫調藥,死事者而育其孤。
父帥,前線義軍日日狀大,二哥又打了幾個勝仗,兒子身上的擔子更重,恰在此時,孩兒遇上了。
“三公子”輕柔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回過頭,一個眉眼端麗的年輕女子,提著食盒,掀開門簾進得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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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對滿江紅一詞是否為嶽飛所作,現代史界存有爭議,正方說宋人書如《鶴林玉露》等有記錄,反方說嶽珂的《金佗粹編·鄂王家乘》中沒有提及。作者非歷史專業出身,沒有立場,只因眾人耳熟能詳,故在本文中引用。
2,嶽飛人格幾近完美,文武雙全,體恤下屬:卒有疾,親為調藥。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不貪財:有頒犒均給軍吏。不好色不納妾,不象同期名將韓世忠(好人妻)搞出一堆緋聞。心胸寬廣:前妻因他長年征戰跟人跑了,他贈之以銀。治軍嚴明: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用兵如神:撼山易,撼嶽家軍難。但這樣的品格,在皇上眼裡便大大的壞了。可有親記得王翦出征前拚命要賞,嬴政不怒反喜的故事?
3,有親對嚴蕊一案感興趣,補充如下:嶽霖重審此案,證實她的清白後,問她欲歸何處,她寫了首流傳至今的詞: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嶽霖讀完便為她脫了伎籍(那時的教坊歸官府管理。)還她自由。後有趙姓宗室因嚴蕊之事感動,求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