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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誰與度》9,風雨青衫客 五
  閃電,帶著妖異的藍光,如無數條靈蛇在烏雲中飛竄,銅錢大的雨點開始劈劈啪啪地往下猛砸。

  來不及思考,短兵相接,金戈互擊的聲音令人膽寒齒酸。

  激蕩暗啞的喊殺聲中,葉家杭袖駑用盡,抽刀,揮臂,翻腕,金色輕虹劃過,刀光縱橫處,鮮血雨一般落下,霧一般消散。

  不過盞茶功夫,雙方已有數人在慘呼中倒地,敵人仗著數量上的優勢,輪流蜂擁而上,如嗜血的僵屍,殺之不盡,斬之不絕。

  風更急狂,大雨終於傾盆而下,如銀河決堤,天地間遍布白茫茫的水柱,人的視線被限制在方圓半米之內。

  葉家杭縱身加入影衛的圈子,與他們肩並肩,同進退,互為倚角和屏障,拚命撕殺。

  大地很快變成汪洋,花草在其間低頭折腰,人體的殘肢和黑色的長發在高及小腿的積水中飄浮。

  戰陣中央的獵殺目標,很快便被密集的殺招逼得透不過氣,不斷地有人倒下,圈子越來越小,最後隻余十來人退至馬車,勉力頑強地支撐。

  雷鳴電閃,風狂雨暴。戰陣的邊緣處,飄忽著兩道極少人能見的身形。

  青衣人持劍,行雲流水般的劍光潑過,久經沙場的精壯漢子,鶴起蛟騰間,如被農人收割的麥穗,一個接一個地往下倒。

  玄衣人則憑借一雙肉掌在人群中穿梭,凡是與他相觸者,不是一掌畢命,便是口吐鮮血地萎頓下去。

  半個時辰過去,葉家杭已傷痕累累,眼前陣陣發黑,矯健迅捷的刀法漸漸變成了無意識地胡砍亂削。

  他咬緊牙關,拚力而戰,心中卻奇異地想起阿娘夜裡最喜歡哼的那首歌,想起幼時最愛的胭脂馬,想起燭影下和風中牽握過的那雙柔軟滑膩的小手。

  阿娘,樂樂。大雨滂沱中,他精疲力竭,胸口是滴出血來的悲愴:此生,我不能再與你們共度。

  絕望至欲放棄之際,如山壓頂的窒息在消失,全身傷痛竄至骨骸,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被一隻大手猛然地提到了馬車廂上。

  模模糊糊中,他在波濤洶湧的激浪沉浮,水面飄流著無數獻給亡者的花燈,阿娘在岸的那邊,青青柏樹下,端容無雙,菩薩一般慈愛。

  秀美絕倫的少女,在無處不在的燈上踏歌而舞,漫天星光似乎盡數匯聚於她的眼中,瀲灩奪目,溢彩流光。

  他癡癡地遙望,她回眸,對他微微一笑,他的天地,瞬間顛倒。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雨已收,風亦止。清朗而曠遠的天空,煙雲架起兩道五色的彩虹,不知名的鳥兒啼囀著展翅高飛,似乎在追逐那美麗的明光。

  阿野和努哈渾身濕透地坐在他身邊,為他的傷口上藥,另有兩個影衛,靠在馬車的軲轆料理傷口,昆奴醫治著猶自掙扎的獅子照,傷心至流淚。

  “這到底,怎麽回事?”葉家杭愣怔半晌,方才開口。他還記得,洶湧而來的殺器眼見便要將他淹沒,敵方怎會突然扔下一地屍體撤退?

  兩位護衛不約而同地將眼光投向不遠處,葉家杭這才發現,在趙懿那處見過的青衫人,正與幾個影衛一道,將還在喘氣的,從死屍堆裡往外拎。

  地面的水浪在漸漸消退,一片片青草地從渾濁泛著血汙的泥水中露出,近旁到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姿態各異的人體。

  老子命不該絕,得了高手相助。葉家杭想象著完顏征費盡心機,耗光血本卻屢屢不能得手的崩潰,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狗娘養的陰損惡毒,蒼天都與你這烏龜王八蛋做對,你給老子等著。

  轉念覺得不好,這豈非給阿爹送了頂綠帽子。暗中呸一聲:蒼天都與那挨千刀的做對。

  忍痛提氣,高聲道:“葉家杭多謝活命之恩。”示意兩近衛將他攙扶著下得車頂,在滿地的泥濘中雙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大禮三拜。

  青衫人聞聲轉頭,暮風起,涼如水,少年的衣衫狼狽而凌亂,傷痕遍布的身體卻挺得筆直。

  大鵬鳥一般飛掠過來,阻他禮拜,淡聲道:“你身邊本有異人,足以護你,在下不過偶然遇見,略盡薄力而已。”

  視線掃過毫無聲息的馬車廂,說不清是憂傷,是慰藉,還是惆悵:他命懸一線時始終守護著她,不離不棄,有子如此,她定然歡喜。

  葉家杭聽罷微驚,眼光下意識地轉向昆奴,瞧他蒲扇大的手正抹著小眼裡的淚,搖頭:不象。再看幾位未曾負傷的影衛,他們是阿爹從別處抽調過來的,或許。

  “實不相瞞,我與阿娘身份特殊,無意中招致怨敵,危急時得先生相助,小可感恩不盡。”葉家杭堅持完成三拜,方才起立。

  青衫客早已猜出他們來歷不凡,卻也不便追究到底:“公子有女眷隨行,且請暫用在下的座騎,你等既已安全,請容在下告辭。”雙手一揖, 轉身欲行。

  “請慢。”葉家杭轉著眼珠,暗想他乃趙懿的人,姓趙的正想打擊卷入鹽荒和人口販賣的官人:“我知尹兄對拐買婦孺者深惡痛絕,小可有一法,至少能讓此事平息他一年半載。”

  附耳低低地說得兩句,青衫客挑起雙眉,啼笑皆非卻暗自叫好:難怪此子和樂樂氣味相投,原來是一般的聰明和調皮。

  葉家杭卻目色陰沉地盯著滿地的屍身,有的被斷了肢體,有的被開胸剖肚,隻覺得冷風嗖嗖地直吹進心底:去你娘的老大,老子將你為登寶座而付的代價當順水人情送給安定郡王那貨,你高興不?

  腦補著那些廬州贓官明早起床,見到一具具或無頭或四肢殘缺的人體,魂飛天外,瑟瑟發抖的慫樣,以及,趙懿見牙不見眼開懷大笑的快活,他忽然間又自我安慰:老子不僅活著,還能活得有趣,甚好。

  吩咐下仆安葬犧牲的隨行,望著青衫客漸走漸遠的孤峭背影,但覺懊悔:我怎竟忘了詢問恩公的高姓大名?隻好到杭州找趙懿再問。

  放眼遠望,地闊天廣,無限風光。

  ——————

  注:昨日那章的補充

  1,李煜(937—978年),字重光,史稱李後主,南唐最後一任國君,國破後被北宋俘虜。他是中國歷史上首屈一指的詞人,有“千古詞帝”之譽。前期作品主寫宮廷生活,溫軟綺麗,後期詞作淒涼悲壯,意境深遠,為詞史上承前啟後的大宗師。至於其語句的清麗,音韻的和諧,更是空前絕後。李煜風姿神秀,傳說曾被宋神宗所夢,無限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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