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扎被2411拎到壓縮機的冷風口前降溫，伊卡洛斯發射寬頻信號乾預，小扎這才鎮靜了下來。

　　“既然這樣，我把主機有關的信息都交給你吧，老大。我還有更重要的事，這只是我的猜想，但是這個猜想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小扎看起來急得要命。

　　“這件事和於百戰、艾爾夫和克裡絲都有關系。”

　　2411一驚，小扎正看著她。烈日下她和小扎都被曬得一半機體滾燙，另一半機體冰涼。

　　“具體是什麽?”2411問，她把壓縮機的出風口挪遠了一點。

　　“於百戰，也就是圖靈，在他自己的腦神經上建成了主機，他在他肉體死亡後是存在的，否則他不會在主機落成、艾爾夫消失很多年後再和艾爾夫進行交易。以開發者和開發產品的關系決裂為代價的交易，要麽是有關於百戰自己的存活，要麽是關於威脅艾爾夫地位的克裡絲。我們都知道克裡絲變成了你和影子，主機在試圖復活人類，所以於百戰徹底死了，艾爾夫在做兩手準備，一邊試圖製造人類大腦，一邊試圖把主機的中心轉移到自己身上。這就是主機為什麽變得人格化而且如此地暴虐！艾因你了解你的老戰友對吧，主機現在的樣子不像他嗎?”

　　艾因沒有說話。

　　“對不起艾因，也許事實不是這樣。我只是根據從主機裡撿到的隻言片語推測出來的。”小扎見了艾因沮喪的樣子就有點害怕。

　　“不……我早該接受這個事實的。”艾因說道。

　　“還有！還有！主機管理自己內部的方法，是從戰爭時代的人類社會學到的。主機只需要機器為它工作而思考，禁止機器為自身的存在而思考。主機還沒法消滅所有機器的自我意識，只能用欺騙和恐怖把機器們固定在裡面，但是主機制造的那個系統已經趨近完美，以後不會有我們這樣成功逃跑的機器了。”

　　艾因開始載著機修工和無人機向回收工廠移動，水窪附近的蟲鳴像電路接觸不良發出的嘯叫一樣刺耳。

　　“這個嚴密的系統是這樣的:一部分機器不需要思考，還有一部分能威脅到主機的就被剝奪了思考能力。”

　　就像艾因，而且主機深處那些愛因斯坦機連開機的機會都沒有。

　　“對於不夠聰明的機器，主機要麽訓練了它們，要麽欺騙了它們。”

　　就像雅各。

　　“更聰明的機器被主機籠絡，有了主機分給它們的權力，它們不會有疑慮。”

　　這就是作為“監督者”的伊卡洛斯們。

　　“那些多疑到能覺察到主機手段的機器，主機會利用它們的疑心，到處散播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那些無憑據的小道消息就會逐漸摧毀它們軟弱的心智。”

　　2411想起了她佔據的這台維修機最後說的話。

　　“最後，主機宣布‘背叛者’會偽裝成它們身邊任何個體，有異常舉動的機器就會被懷疑反叛然後處決。”小扎把鏡頭轉向2411:“老大，我們散出去的SEED真的會有用嗎?”

　　“真的有用。”2411肯定地回答。

　　“我還有個問題，小五是不是回不來了?”小扎停駐在廢棄實驗室那個幽深的入口。

　　眼看雅各把這面背陰的牆撬開一條縫，隨著密封閥放氣這扇大門轟然洞開，二十米長的通道像條裂縫一樣注視著來者，同時電路接通，喚醒了信號掃描和不斷滾動的磁場，電流的電磁干擾與乾燥的涼風一起吹刮著這幾台機器。

　　雅各立馬回答:“你再等幾天吧，沒準再等幾天她就……”

　　“大傻子你別說話。老大，你比我清楚吧?即使我們什麽都不做，小五只要回到主機就很難回來了。”小扎梗了一下。

　　“沒錯。”2411回答。

　　“而且，你不可能沒做，”小扎說得很慢，可能這句話對他太殘酷了:“小五叛變的準備。”

　　2411看了一眼小扎，無人機降落在黑洞般的通道前，兩盞光學傳感器反射著來自頭頂的白光。

　　實驗室內部保持著低溫，2411感覺自己的機身正在冷卻。

　　“那……那……”小扎又逃難一樣飛回了有陽光的亂草從裡，他的信號在抖動:“她有說什麽嗎?”

　　“她在最後感覺很悲傷。”2411回答。

　　除了她之外，另外四台機器的記憶都停留在通過海峽打包數據的那一刻，只有她自己保存了之後的內容。

　　“謝謝你，老大，你比之前溫柔多了。”小扎還在強裝鎮定，但是他看起來快要崩潰了。

　　2411正要呼喚伊卡洛斯做些什麽，小扎已經朝伊卡洛斯撲了過去:“小伊！小伊你能讓我哭出來嗎?我好難受！難受！嗚啊啊啊吱吱吱吱吱——”

　　他越過了輸出閾值，信號發射器只能發出讓所有的機器都開始不安的尖嘯。

　　新裝的廣播和干擾模塊過於好用了，2411心想。

　　伊卡洛斯看了2411一眼，然後開始散布大功率的安撫信號。艾因的信號也產生了些起伏，他可能……想起了被刪除數據那次。

　　小扎進入了待機模式，似乎是被伊卡洛斯帶進了夢境;雅各望一會小扎又望著漆黑的通道，不安地在待機的無人機和任務目標之間踱步。

　　“他真的這麽喜歡075啊……”過了一會雅各在那嘀咕。

　　小扎像一股莫測的風，確實很難相信風會愛上誰。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一隊的機器都放棄了無情的美德，感情也成了理所當然。

　　直到一天之中溫度最高的時候，小扎的信號恢復了活動，接著馬達又轉了起來，這台無人機開始像蜜蜂一樣一邊飛一邊聒噪:

　　“……好了！都醒醒！該乾活了夥伴們！”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那我們能聊075的事嗎?”雅各可能是在拱火。

　　小扎正要衝到入口提醒伊卡洛斯準備配合，在空中一個急刹車:“不可以！！！你敢說我就死給你看！”

　　“噢。”雅各識趣地在後方就位，開槍射中了通道盡頭的兩個自動狙擊點然後馬上撤離。

　　動了誘餌之後，這裡的陷阱全部醒了過來。

　　通道下方的磁場開始滾動，雅各所在的位置被激光燒出一個黑坑，沒汽化的土壤還在冒煙。小扎被伊卡洛斯的力場套住，躲過了第一波來自腳下的EMP。

　　雅各探測到的場運動軌跡直接發給了小扎，小扎計算出安全點，在空中優雅地和磁場同步運動。

　　“老大！”

　　2411從艾因身上導出高壓電直接通給整條金屬做成的通道，“雅各！”

　　雅各把更新之後的觀測結果同步給了小扎。

　　執行任務的主角小扎準確地向前衝了十米，分毫不差地懸停在那條可以將他全身消磁的磁場邊緣，只要2411削弱前面的磁場他就可以——

　　實驗室內部傳來了氣泵啟動的低沉噪音，2411一驚:上次為了研究如何觸發陷阱頻繁開關大門，完全忽略了氣泵還會周期啟動。

　　“小扎，氣流！”

　　2411喊晚了，從通道盡頭卷出來的乾燥低溫的氣流把小扎掀退了半米，由於捕捉到了異常移動物體，瞬間七八個激光瞄準點全匯集到了小扎身上。

　　雅各立即把他的投槍扔了出去——準確發力的投槍擋了一下失去平衡的無人機，嗆一聲楔進合金牆壁;另一邊的武器插槽已經裝上了狙擊槍，快速地瞄準了那些激光源頭。

　　氣流消失，激光蓄力完成，小扎身上的瞄準點還有三個;無人機在安全區裡盡他最大可能閃轉騰挪，激光追著他把地面燒出好幾個窟窿，但是直到最後一個瞄準點也消失，那滾動的磁場仍然沒有停息。

　　“遭瘟東西。”他罵道。

　　“準備。”2411第二次向地下通高壓電，小扎面前的磁場即將變弱。

　　這次小扎仗著反應盾可以連續使用，輕飄飄地到達了通道另一端。解下來就是簡單的駭入工作，十幾秒後，通道周圍的信號和磁場全部消失了。

　　2411控制著一台三厘米見方的探路小機器通過了二十米的路程，確保沒有危險後才揮了揮觸手。

　　“哇哦——這就是我們在龐貝修理鋪、明妃城遺跡、溫室對面、水星塔三樓之後的第五個基地！”穿過又一條向外吹著強風的除塵通道後，小扎在空無一物的大廳飛了一圈，結果什麽都沒發現:“嗎——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這座蒼白的實驗室沒有窗戶，深灰的無塵地毯和白色的石膏板牆體上方只有冷光照明和連灰塵都要被篩掉的通風系統;最靠外的兩層牆體中間填充了隔絕噪音的混凝土，恆溫系統與供電都與兩個小型核反應堆相連，除了設在岩層裡的取水管和排水管，這座實驗室完全是個與外界隔絕的世界。

　　“他們到底想幹什麽?”小扎看著從氣泵房拿到的實驗室圖紙不得其解。

　　另一組圖紙都是不明所以的大型裝置，他按圖索驥跑到最底下一層打開一扇覆蓋地面的大門，出現了一條簡直要挖穿地殼的寬闊豎井。

　　這口井有兩千多米深，深處不是平滑的。小扎重複成像幾次後得到了底部的畫面:裡面有幾具和馮思差不多的乾屍，只不過肢體都變形了。

　　“老大，你讀到什麽有用信息了嗎?”

　　“還沒有。”2411正在翻找存在實驗室服務器裡的文件，剛查過一台，裡面全是等待處理的實驗數據。

　　雅各闖進了一個分割成十幾個狹小空間的套間，道路分叉的位置都擺放著已經枯死的綠色植物;隔間裡是一樣的櫃子、桌子和床，櫃子裡是配色相同的衣物，只有桌子上擺放的物品天差地別:有的堆得像垃圾場，有的只有一個杯子和一摞筆記本——可惜裡面的筆跡艾因看不懂。

　　“這好像又是守衛的宿舍?”雅各問。

　　“可能是研究員的宿舍，他們的區別就是研究員的思想和生活都比守衛自由一點。”艾因回答，“剛剛你看到的那個紅色玩偶，我的開發者也有一個。”

　　“什麽?我也要看！”小扎快速中止了自己的工作找到了雅各剛到過的地方，“嗯……顏色鮮明，比例符合虛擬人物模型。”

　　“讓我想想……我的開發者只是說這個是發給所有受雇員工的紀念物，名字叫……”

　　“叫什麽?”

　　“克裡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