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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神亦死》生疏
    余氏宗族獨佔幾條街,余延領著雲修翻過幾道牆才進入主街,這裡也是宗族所在之地。

  余延歎道,“父親當真神機妙算,算準了我今夜回來,把族裡的機關結界都撤掉了。”

  二人又在黑洞洞的深牆大院裡饒了幾個圈子,反正雲修是記不清哪條路那是哪條路。

  兜兜轉轉,二人最後停在一面石牆前。

  這面石牆雲修看不出什麽門道,覺得它和周圍鄰居並沒什麽不同。只見余延念了一道咒,面前的石牆竟自己從中間一分為二,向兩邊移動。激起一攤灰塵,惹雲修不住咳嗽。

  灰塵散去,露出裡面一個工整利落的寬敞院子。雲修定睛看去,只看到一個人影矗立在院子中央,胡須在月光下發亮,想必那人就是余宗主余俊策。

  余延深吸一口氣,對雲修道,“你且留在這兒,四周都是暗器機關,勿輕舉妄動。”

  雲修張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這場合似乎說什麽都是沒意義的。

  余延往前邁出一步,石牆隨即在他身後合上,把他和雲修隔到兩個世界裡。

  “多日未見,不知父親母親身體可安康?”余延低頭問道,聽起來話裡滿是關切之意。

  “孩兒先前置備些特產補品,也不知能否入了父親的眼,若有需要,叫小廝去客棧取便是。”

  余宗主望著自己的次子,僅僅歎口氣。“你是愈發愈同家裡人客套了。寧願住客棧都不願意回家嗎?”

  ……他為什麽不回家你心裡沒點數嗎?

  但余延只是笑道,“不礙事,幾日而已,熬過去就是。兒子還是別回族裡的好,省著父親母親見到我徒增厭煩。”

  這話不著痕跡地頂得余宗主啞口無言,他捋動胡須,憋出一句:“你有心了。”

  “父親話說得見外,兒子孝順父母,天經地義,怎麽能說有心無心呢。”

  這父子二人何其生疏!

  余延的本應因那些醃臢事生出一肚子怨氣,但他見了父親,又下意識地將心事埋進肚裡,仿佛無事發生一般。

  他同余俊策並不親近…何止不親近,前些年父子二人一度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相較之下,如今這般相處已是十分不易。

  況且余延自小離家,喜歡了心中掖事。更別說父親並非是可交心之人。

  二人在蕭瑟寒風裡立著,空曠的庭院兜不住風,余延又正好站在風口上。他不禁咳嗽了兩聲,望著被風吹起的衣擺,想來穿得還是單薄些。

  做父親的似要開口,但話到嘴邊卻硬是轉了個彎,問些無關緊要的事:“外面那孩子……是你的什麽人?”

  他話問的委婉,想是聽過外面對余延的傳聞,只怕誤會了余延同雲修的關系。

  余延啞然失笑,回道,“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遇見的散修弟子,同兒子有些緣分。我見他聰慧又剛入世,怕他誤入歧途可惜了好苗子,因而收他做了弟子。”

  余俊策還欲開口再問,余延卻先反問他。“父親覺得我同他有什麽糾葛呢?”

  “……為父沒有別的意思,只見你多年來獨來獨往,身邊連個隨從侍衛都沒有。如今身邊突然多了個人,他來歷不明,我怕他接近你別有所圖。”

  “父親多慮了。兒子聲名不顯,也沒什麽遠大志向。偏居一隅做個教書先生,又沒有得罪什麽人,誰來算計我什麽呢?”

  也就只有自家人不放過我罷了,余延心想。

  父子二人默契地沒聊起清談會的事,余延又作揖,道聲“孩兒告退”,轉身向偏院走去。

  “阿延。”父親在叫他,余延身子一震,這個稱呼……一股沒來由的陌生感將他包圍。

  父親怕是口不擇言,絞盡腦汁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這個兒子,竟用這個稱呼來喚他,余延忽然有些想笑。

  心口一痛,似被牽扯起已長死的傷口。他幾乎咬著牙將幾個字從口中吐出,“父親可還有交代?”

  余延穩住自己,竭力不讓父親聽出他的異常。余俊策注視著兒子瘦削的背影,在寒風中挺得筆直。他閉上雙眼,終究是沒再看。

  “初四的清談會,你不必去了,讓你侄兒替你去吧。”

  ……情理之中。余延不覺委屈,反而釋然。他那兩個弟弟折騰半天,究竟是白折騰!

  余延轉過身,又換上一張笑臉。“這安排再合適不過,霖兒年紀也不小了,正該好好學學如何為人處世,也該見見世面。這次清談會豈不是上天賜下的機會!”

  余俊策點頭,“你能理解就好。”

  其實什麽事也不需要余延理解。余俊策想,在他心裡,次子的唯一的優點就是“聽話”。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交代他做什麽事情,他從不會問為什麽,更不會像其他孩子那樣刨根問底。只是垂著頭,低低答應一聲。

  余俊策對余延的性格是厭惡又喜歡。他對這個孩子自小沒太深厚的感情,甚至可以說在他還沒出生時就厭惡他。

  過了幾年又出事,便讓他對次子的感情從厭惡變成憎惡。

  余俊策從不管教余延,他不依靠這個孩子,那麽余延是優秀還是平庸都同他無關。

  但余延雖不優秀,可多年來做事的的確確可謂是毫無差錯。他做父親的權利行使給子女:得譽,獎,做錯,罰。連他最寵的長子也是如此…而這權利的行使對象又不包括余延。

  相比之下,反倒是余延成了令他特殊對待的那個。這讓他很是驚奇……加之一點點鬱悶。

  他同妻子一樣,本以為余延能一直聽話下去。

  然而夫妻二人的“信任”,最終導致了某件事情的悲劇。

  ——或許可以理解成,余延還是聽話的,只是聽話的過了頭。

  可真沒天理!這真的能怪余延麽?

  這其中的因果太複雜,余延想了十幾年都沒想通。最後他都不去想了,安安穩穩做他的千古罪人就是。

  一離開偏院,余延立刻掐個訣,不知觸動哪個機關,地下的磚塊開始移動。他在錯綜複雜的狹窄甬道裡走近路,不久就繞回先前進來的地方。

  雲修正倚著牆根打瞌睡,被忽起的風沙迷了眼,睡意全無,睜開眼就見到余延。

  他揉揉眼睛,看了看身後巋然不動的石牆和面前的余二公子:“您怎麽出來的?”

  余延笑道,“自然是走來的,難不成是飛來的?”

  雲修知余延故意打趣他,“公子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方才您從這面石牆進去,怎麽一會兒過去又從別處出來了呢?”

  余二公子答他,“又不是只有一條路。”

  見余延還有閑心打趣,雲修就知道他心情不能太差,就問,“公子你見到余宗主了?”

  “嗯。”余延撩起衣服下擺,也倚著牆根席地而坐。“怎麽樣,他沒有為難你吧?”雲修問道。

  “那倒沒有。”余延搖頭,“他心裡雖厭惡我,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雲修笑了,“話又說回來,你們在裡面商討了什麽事,這麽快就結束了。”

  “本來也沒什麽大事,我求個安心罷了。”余延低頭玩弄著地上的小石子,“你先出去找個歇息的地方,總不能一直呆在這兒。”

  見雲修愣神,他補充道,“我初四不可離開宗族,你進不來,總得……”

  他又想起什麽,改口道,“不必了,你去找程宗主,他會帶你參加清談會。你進了余氏,沒準我忙裡偷閑能去尋你。”

  “啊?公子不去清談會?”

  余二公子點點頭,“我侄兒代我去。”他說這話時低著頭,看不出情緒。

  “這……”雲修也算見多識廣,此時卻無法把心中所想拚湊一起,說個完整句子來評價余俊策的所作所為。

  “這不純粹是瞎胡鬧嘛!你父親未免太著急了,他孫子才多大點。那個詞怎麽說來著?對對對!乳臭未乾!就讓他參與這種大事。再說了………”

  雲修擔心隔牆有耳,刻意壓低聲音,“他就不怕你那兩個弟弟搞事?”

  余延不可置否, 道,“這是最好的安排,若是霖兒擔此任,定能堵住族裡人的嘴。至於余耀和余容,他們不敢。”

  “這有什麽不敢的?又不是要了你侄兒的命,不過使些絆子而已。”

  余延抿嘴而笑,“你當真覺得我父親被蒙在鼓裡,對我們的小打小鬧一概不知麽?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霖兒是他的底線,誰碰了,誰就得死。”

  余俊策的底線麽?雲修歪頭想道,他孫兒是,余氏長公子余景也是。若余延真如外界所傳犯下弑兄之罪,余俊策怎會留他到現在呢?

  “你早些動身吧,別驚動了我父親。”余延不知雲修在胡思亂想,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土。

  不知道又觸動了牆上的哪塊磚,他們面前的石牆一面面地打開,露出一條三尺寬的小路,一直通到宗族以外,看得雲修眼睛發直。

  “走吧。”余延催促道,雲修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轉身飛奔出去。

  直到看不見雲修的身影,確認他平安離開余氏,余延才合上機關。

  一股積攢已久的怨氣直衝他的心頭,使他攥緊拳頭狠狠打出去,這一下子似乎要將怒氣通通發散。

  這一拳生生將石牆擊碎,縱有靈力護體,也只是沒讓他骨頭斷裂而已。

  巨大的靈壓幫他擋住石牆的反力,在他的手背上劃開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

  余延面色不改,仿佛滴在地上的血不是他的一般。他沉默地走向另一條小路,直到鞋上染血才深深歎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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