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蓮走了,騎著那匹有些羸弱的跛腳紅馬,慢悠悠的去往蒼牙部落。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已滿。蒼穹浩蕩蕩,萬劫太極長….”
朔風帶來了他最後的大笑聲。
“世子,李二…兄弟…真的是…李青蓮嗎?”巴托張開大嘴,每吐一個字,臉上便會多出一份震驚,好不容易說完這段話,他的臉上已是布滿了驚愕。
李青蓮也帶走了月色。
烈焰軍們燃起了篝火,拓跋淵坐在前方。
空氣中還殘留有濃烈的血腥味,他看著明滅不定的滿地屍體,不管是蒼牙部落還是烈焰軍戰士,都是那麽刺目。
對於巴托的話語,他只是點點頭並沒有多說。
巴托顯然並不知道李青蓮和世子說了什麽,仍舊難以平靜。
草原人佩服李青蓮鬥酒詩百篇,也佩服那天下第一的劍術,可惜他沒有為自己寫一首詩,不過能和李青蓮稱兄道弟,回去以後不得讓那些家夥嫉妒死。
對於滿地屍體,他卻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不知經歷多少了,比這種更慘烈的也有很多,根本撥動不了他心中一絲漣漪。
“世子,這些屍體?”
“我們的戰士還是用以前的方式安葬,至於蒼牙部落….”
拓跋淵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放在那裡吧,會有人來接走他們的。”
巴托指揮著眾位烈焰軍戰士,或是找些柴火,或是搬動那些袍澤的屍體,讓他們在烈火中的靈魂得以升華。
他們站了起來,手撫胸口微微躬身,滿是蒼涼的歌聲響徹在草原上,只有不斷劈啪作響的烈火能聽到。
“草原上的雄鷹啊,他們從不畏懼死亡。
他們的身體會跟隨清風,一直守護永遠的家鄉。
長生天會擁抱戰士的靈魂,他們會在天空注視著我們。
直到再次相聚…..”
…..
蒼牙部落。
最中央那座大帳裡,沒有人低語,哪怕其中有數十位孩童。
就算是有嬰兒懵懂的想要哭泣,聲音不待傳出,便會被人緊緊捂住嘴巴,她們都在等待…..
蒼老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的空氣:“你們做好最壞的準備了嗎?”
還是沒有人說話。
年輕的姑娘們都摸向了藏在馬靴裡的彎刀。
這是最後的尊嚴。
蒼老的聲音再次回蕩:“蒼牙部落是草原上遊蕩的狼群。
它們就算死,臨死前也要狠狠撲上敵人,拚死也要撕咬掉敵人的一片血肉。
狼群是高傲的,它們不是守家的敗狗,自然不會被食物誘惑….”
女人們還是沒有說話,默默的抽出彎刀,黑暗中有無數道清光亮起。
每天都會仔細研磨的彎刀發出了冷冽的幽光。
這種略微彎曲的短刃又叫做壓裙刀,是草原獨有的一種風俗。
每當部落有幼兒降生時,如果是女孩,她們的長輩便會準備這樣一把彎刀。
在她們幼小的時候保護自己,一直到嫁給喜歡的男子。
她們會在新婚的夜晚珍重的拿出壓裙彎刀,交給自己選擇的勇士。
意思是她把保護自己最後的防線交給了你,以後保護自己的責任同樣交給了你。
年輕的姑娘還沒有可以保護自己的勇士,她們握緊了刀柄。
其威赫赫,其光冽洌。既可傷人,亦可殺己。
蒼老的聲音忽然停止,空氣又變得一片死寂。
“你們聽,風中傳來了悲歌。”有人低聲說道,聲音清脆悅耳,想來是位漂亮的姑娘。
窸窣的聲音不斷響起。
“閉嘴,都噤聲。”蒼老的聲音壓抑著悲哀低聲嘶吼道。
女人們聽懂了那蒼涼的哀歌,眼淚悄無聲息滑落地面。
有輕重不一的馬蹄聲傳來。
李青蓮牽馬走進營地,他感覺到了無數殺氣在最中央的大帳裡翻滾。
歎息聲響起,李青蓮輕聲說道:“能做主的人出來吧,李某有事要和你商量。”
他的聲音很輕,卻在大帳中微微回蕩。
片刻後,一道蒼老的人影揭開帳簾,慢慢走了出來,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過頭用嚴厲的目光瞪向大帳內。
李青蓮看向身著襤褸的老人,率先開口:“不知您怎麽稱呼?”
老人揚起頭顱,高傲說道:“老婦是阿力圖的妻子,你可以稱我為閼氏。”
不待李青蓮開口,閼氏輕蔑一笑:“拓跋部的獅子們,竟然會邀請一個外族,真是可笑。”
李青蓮搖搖頭:“不是外族,大家同是人族。”
閼氏不屑於爭辯這個問題,掠過李青蓮看向他的身後:“那群獅子呢?他們難道不來殺死狼群的所有幼崽嗎?”
閼氏知道他的丈夫失敗了,部落裡所有男人也都失去了生命。
“我來帶你們走。”李青蓮這樣回答。
“走?去哪裡?我們是扎根在這裡的雜草,不會離開這片土地了。”
“我會帶你們去有充足雨水和溫暖陽光的地方。”
看著李青蓮認真的表情,閼氏好像相信了這個年輕人。
她揮了揮手,一群人蜂擁出來,聚集在她的身後。
年紀大的女人們抱著嬰兒或牽著孩子,年輕的女孩們手中緊握刀柄,雖然身體有些顫抖,但她們的目光異常堅定。
閼氏輕輕說道:“把刀收起來吧,這個中原人說要帶我們去往有陽光和水源的地方。”
身後的人群中傳出嘰嘰喳喳的聲音,她們在低聲交流。
閼氏揮了揮手,人群瞬間恢復平靜。
“願意離開的站右邊,留在這裡的站左邊。“
人群沒有半分猶豫全部選擇了留下。
有人把孩子推向右邊,孩子又哭喊著阿媽跑向左邊,母子兩人頓時抱頭痛哭。
還是閼氏做了決定,她讓未婚的年輕女孩帶著孩子選擇離開。
自己帶著上了年紀的選擇了留下,她們還要迎回親人的遺體。
李青蓮又一次問道:“決定好了嗎?“
閼氏輕輕笑著道:“我們這些人已經扎根在了這裡,希望先生帶走新生的種子。
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池魚思故淵,羈鳥戀舊林。”
我們草原也流傳著一個故事“狐狸死的時候它的頭顱會朝著家鄉的方向”。
“狐死必首丘,故鄉安可忘?”李青蓮明白了,他沒有再問,帶著那些新的種子走向希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