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張氏這副突然間仿佛換了個人般極度諂媚的嘴臉,再也沒有了以往的居高臨下和盛氣凌人,有的,只是無盡的討好和謙卑,李牧也是忍不住心中閃過一抹快意。
包括一旁的陳詩悅,都是一臉忐忑的望著他,眼中有著濃濃的哀求,希望他能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自己母親一次,不要使她太過難堪,畢竟不管怎麽說,她也是自己母親啊。
因此,快意之後,望著這張氏和陳詩悅,李牧又突然釋然了,心中沒有恨,也沒有怨,有的,反而是一絲絲憐憫而已。
他倒不是不想報復這張氏了,而是覺得沒必要,此時報復這張氏,除了出一口心中惡氣外,並沒有太多的好處,反而,可能會落人口舌,落了下乘。
因為今天自己高中案首,勢必被所有人關注,如果此時真逼著這張氏去把吐在他家門楣前的那口濃痰吞回去的話,那麽所有人並不會覺得自己這個案首才高八鬥,有容乃大,反而會覺得自己心胸狹睚眥必報,不是君子所為。
尤其是這張氏還真是自己的舅母,會更讓人覺得自己不近人情,是個冷血之徒。
即便是這張氏有錯在先,也改變不了多少這一印象,於自己揚名大大的不利。
所以,倒不如先暫時饒過這張氏一馬,這一來,可以顯示自己心胸大度,不計前嫌,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所以才會有如此成就,說不得還會傳為一樁美談呢,李案首寬釋舅母,豈不美哉?
這二來,自己以後造反,萬一真成功了,肯定會有不少攀附之徒,以及貪贓枉法之徒,甚至這些人有的還是從龍之臣,有著相當的功勞和情誼在,不好處理。
這張氏也不例外,以她這種囂張跋扈的性格,少不得會仗著與自己的這層關系,欺男霸女,魚肉鄉裡,所以倒不如在那時再借她人頭一用,狠狠的震懾一下這些貪贓枉法之徒。
畢竟自己家在這世上沒多少其它的親人了,這張氏真的是自己血血親的親人,是自己唯一的舅母,用她的人頭來震懾百官,如此的大義滅親,誰還敢說個不字來啊?
到時,有了這張氏開刀,其它那些貪贓枉法的從龍之臣,但有不法行為,還不是隨便殺?還不會顯得自己刻薄寡恩,畢竟自己可是先拿自己親人下手的,你們又算得了什麽?
因此,思來想去,於情於理李牧都覺得還是先暫時饒過這張氏一次比較好,以此來顯示自己高風亮節嘛,也算是給她一個機會,如果她以後真敢在自己造反成功後,仗著與自己的這層關系胡作非為的話,可就怪不得他到時借她人頭一用了啊。
小不忍則亂大謀,要成大事,這點忍耐力李牧還是有的,因此想通這一點後,他是不耐煩的揮揮手道。
“行了,你走吧,今天念在詩悅表妹的面上,我且饒過你這一次,畢竟沒有你當日的譏諷逼迫,也沒有我今日的成就呢!”
可聽得李牧這樣說,張氏卻是更加害怕了,還以為李牧是在說反話呢,臉上的表情都快哭出來了,愈發的忐忑不安。
而看得張氏的反應,李牧好笑之余,也是再度揮手道。
“我說了,你走吧,之前的賭約就算是作廢了,念在我們兩家僅剩的最後一點情誼上,希望今日之事,能給你一個教訓,不然,你以後要是再敢胡作非為的話,可別怪我真的不近人情了!”
說完,一番名為告誡實為提點的話語結束,也不管這張氏到底聽沒聽懂,李牧都是不再管她了,轉身瀟灑離去,引得眾人一陣欽佩,心說李案首不愧是李案首啊,這份心胸氣度,就是不一般,怪不得能得中案首!
包括在一個茶樓中,一個略顯消瘦的身影也是完完整整的將剛剛發生的那一幕看在了眼中,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語道。
“寬宏大度,不計睚眥,看來此子倒還真是個可造之才啊!”
“小二,會帳!”說著,此人便是站起身來輕呼了一句,然後結完帳後便立馬循著李牧離開的方向趕去。
………………
李牧離開的步伐很快,因為他雖然念在以後的謀劃暫時饒過了這張氏一次,但還是不想再看她那副討人厭的面孔一眼,更不想和她多待一秒鍾,便腳步匆匆的離開了,生怕這張氏打蛇隨棍上的再來討好他。
因此是搞得他身後的熊江波必須小跑著才能跟得上他:“嘿嘿,真沒想到啊,我這一次竟然也能取中!”
跟上來後,熊江波是一臉欣喜的在李牧身旁說道:“只可惜啊,雖然取中了,不過比起李牧兄弟你的案首來,還是差得遠了,案首啊,嘖嘖,可真是太厲害了,要是我也能中案首的話,不知道我爹得高興成啥樣呢。”
說著,熊江波更是一臉欽佩的豎起了大拇指,當然,比起李牧高中案首,其實他更佩服李牧這副波瀾不驚的定力。
要知道他僅僅是取中了縣試就激動成這樣,恨不得跳起八丈高,讓所有人知道,而反觀李牧呢,得中案首卻依然非常淡定,頗有那種古之賢者泰山並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這其中的差距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啊,怪不得他能中案首,而自己只能勉強取中,這都是有道理的,並不是縣尊老爺胡亂點的。
因此雖然年齡比李牧大兩三歲,而且家境也富裕許多,但不知怎麽的,熊江波竟是在李牧面前一點優勢都找不到,反而有種自慚形穢,甘拜下風的感覺。
“李牧兄弟,你這是要去哪啊?不是說好由我請客做東,好好的慶賀一番嗎?你可不能駁了我的面子哦,不然這朋友做不成了。”
見李牧一直沒說話,仿佛在想些什麽事情,熊江波也是不由有些急了,想以吃飯為借口,再和李牧這位案首好好的拉攏一下感情。
去哪?聽得熊江波突然問起,李牧也是一愣,猛地頓住腳步想到,是啊,接下來自己該去哪呢?
雖然他原本的打算是考中秀才就買個官當當,最好是本地的典史,這樣一來,才能光明正大的混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招兵買馬,積蓄力量,伺機造反。
可現在有些麻煩的是,吳兆元是他們南豐縣的縣令啊,他這樣一個清廉正直的官員,自己想在他手下買官造反,怕是有些不現實吧?
畢竟他們這種正統出身的讀書人,可是很瞧不起自己這種買官的雜流的。
而且,自己還是他親點的案首啊,中了案首後,不繼續刻苦攻讀的去考科舉,反而隻想著買官當官老爺,在他看來就是不務正業,不求上進,甚至,還會懷疑自己買官的目的根本不純,這可就有些難辦了啊。
難不成買官去別地嗎?可到了別地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弄啊。
“年輕人,這雪天路滑,可不要走得太快啊,不然可是很容易摔跤的,得一步一步慢慢來,走穩當走踏實了!”
也正在這時,忽然,路邊的一個小茶攤上,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是慢悠悠的捧起一碗粗茶悠然自得的說道。
李牧猛地看過去,頓時覺得此人的面相有些眼熟,稍一思索後,便是恍然大悟,這個坐在路邊扮演世外高人模樣的並不是別人,而正是新任的南豐縣令吳兆元!
因此李牧是不由心中一喜,畢竟他看得出,這吳兆元是在這故意等他的,而且,從吳兆元親點他為此次縣試案首的舉動來看,就現目前說,是非常看好他的,不然絕不會這樣做。
這對李牧來說,就即是考驗也是機會了,不過到底如何把握住這個機會,以何種姿態來面對這吳兆元,既不讓他心生反感,又能讓自己的目標順利進行,還真得要好好想想了,不能盲目行動。
不過他也不敢耽擱,雖然心中的計劃還沒完全想好,但還是趕忙衝著吳兆元躬身一禮道:“李牧見過縣尊大人。”
“縣……縣尊?”而一旁的熊江波見得李牧竟然稱呼面前這個其貌不揚,而且身上衣服還打著補丁的中年男人為縣尊,也是不由一愣,不過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趕忙跟著他的動作同樣行了個禮。
“怎麽,你認得我?”見得李牧的突然行禮,吳兆元也是一愣,有些驚訝的問道。
兩人雖然在試院門前有過一面之緣,但當時天色昏暗,他站得又遠,看得並不太清楚,因此大多數學子都不認識他,比如這熊江波就沒認出來。
加上他當時穿的是官服,而現在卻穿的是打補丁的舊衣服,可以說相差甚遠,沒想到還是被李牧一眼就認出來了,怎能不驚訝呢?
可吳兆元不知道的是,也正是他的這一身打補丁的舊衣服出賣了他。
因為李牧早已通過各種史料得知吳兆元是位清官,不貪不腐,素有節儉之名,經常穿著打補丁的舊衣服來以身作則,倡導手下的官員清廉自守,和曾經的海瑞一樣,因此今日穿著這樣一件破衣服招搖過市也就不足為奇,稍微想想便能知道。
當然,實情雖然是這樣,李牧卻不能明說,是笑著恭維道:“很簡單,縣尊大人身上自是有一股非同凡響的氣質,儒雅而尊貴,即便李牧與您未見過一面恐怕也能一眼辨出,更何況,當日學生還在試院前聆聽過您的教誨呢,是早已將縣尊大人的氣質牢記在心了。”
他是不大不小的拍了這樣一個馬屁,這俗話說的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雖然李牧的馬匹有些大膽,但放在他這個年齡段,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子,說出來卻正好合適,既顯得機敏,又不媚俗。
可讓他有些沒想到的是,這吳兆元卻並不按常理出牌,或則說,是有心想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因此是並不買帳道。
“哦,儒雅?本官穿著一身打補丁的破爛衣服,那看得出半分儒雅了?又何談貴氣?你這是在故意暗諷本官架子端得太高嗎?”
喲呵,怎麽著?還真不按常理出牌啊?有意思了,看來對付這吳兆元還真得要出奇招了。
因此但見李牧是笑吟吟的解釋道:“非也非也,縣尊大人千萬不要誤會,在小生看來,這儒雅於衣著無關,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謙和,是世事練達的博大,更是看透世俗的豁達,因此儒雅可以出現在家境貧寒的農夫身上,甚至乞丐身上,卻不一定出現在那些達官顯貴身上,即便他們穿著的再華貴也沒用,實則依舊俗不可耐。”
對此,吳兆元是不置可否,不過卻也沒有打斷李牧,想聽聽看他接下來還想說些什麽。
“至於貴氣嘛,如果縣尊大人非要理解成官架子也未嘗不可!”李牧是如此說道。
“呵,這話倒是新鮮!”聞言,吳兆元是半自嘲,半譏諷的說道:“本官自為官之日起,便經常行走於街巷之間,了解民生之疾苦,甚至和許多百姓同吃同住,所以倒想要問問咱們這位新任案首,本官的官架子到底從何而來呢?”
顯然,吳兆元的話裡頗有些質問和不滿的意思,也是聽得一旁的熊江波心驚膽戰,心說壞了壞了,這馬匹拍到馬腿上了,這個李牧啊,不會真考中案首就飄了吧,枉自己先前還以為他淡定非常人呢,這你當著縣尊老爺的面胡說八道什麽啊,這下可好,惹他生氣了吧?
可熊江波雖然著急,卻偏偏又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因此只能是在一旁替李牧乾著急。
卻沒曾想,面對這種情況,李牧是半點都不帶怕的,也毫不緊張,是繼續笑著道。
“縣尊大人說得對,不過我小時候卻聽我父親說過,這‘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雖然是少了幾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但也無可厚非,並沒有什麽大錯。”
“可反之,如果是‘在其位而不謀其政’,那才罪過大了,說的輕了,這叫屍位素餐,說的重了,那就是在犯罪,是在謀財害命,不知縣尊大人以為然否?”
李牧的這一番侃侃而談,熊江波卻是徹底聽糊塗了,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個什麽意思。
唯獨吳兆元,是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因為的確是這個道理,包括他此次縣試的出題,不就蘊含了這層意思嗎?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確是暗合了幾分‘在其位才謀其政’的意思。
見吳兆元點頭,李牧才繼續道:“如此,大人貴為一縣至尊,深入民間,與老百姓們同吃同住,這是大人你平易近人,也是大人你所謀之政。”
“但這卻不是全部,身為縣令除了要有愛民如子的慈悲心腸外,還要有鐵面無私的雷霆手段,也唯有如此,才能震懾宵小,保護一方平安,而這就需要大人的官威了,也就是官架子!”
“以雷霆手段行慈悲心腸,這也才是真正的官架子,同理,這也應當是大人的所謀之政,所以我方才說大人貴氣又有何錯呢?”
“嘿!”聽得李牧這樣說,正一臉懵逼的熊江波也是不由暗暗叫絕,心說原來這李牧說了一大圈原來是在這等著呢,還好還好,總算把這茬圓過去了,這小子不愧是案首啊,就是聰明,這般靈活的小腦袋瓜,他可沒有。
想著,他那方才暗暗替李牧捏著的一把冷汗也是終於放下,徹底長舒了一口氣。
“以雷霆手段,行慈悲心腸嗎?好好好,這不愧是那清明典史教出的好兒子啊,這份膽色魄力,還真是不一般,看來自己真可以把那份差事交給他了,希望他不會讓自己失望吧。”
便連吳兆元,都是不由對李牧這番話暗暗點頭,算是真正說到他心裡去了,是不由這樣緩緩思索起來,再度抬眼看了李牧一眼後,心中有了定計,覺得此子還算通過了自己的考驗,可以把那樁差事交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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