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
“叮叮當當。”
采石場,有人揮舞著鎬頭,還有人用鐵錘鐵釺分割大塊石料,打磨好的方塊石料,被人們用厚實的扁擔挑著,搬運到拖車上。
太陽下,人們汗流浹背,苦不堪言。
幾名旗官在涼棚裡奉承著百戶,他們不用乾活,監督軍戶們乾活。
遠處,從山上開鑿下來的石料,最後會運輸到通州城,這些石料用來修葺城牆。
通州城原本沒有城牆,準確的說一百年前是有城牆的,後來元朝建立,元朝皇帝很痛恨中原的城牆,因為城牆讓他的大軍吃了很多的苦頭。
元朝皇帝要把中原的田地變為牧地,讓中原人為他的大軍養馬,為了防止中原人造反,下令拆除中原各地的城牆。
連最南邊的兩廣,城牆保有率也只剩下三成,更不提元朝在中原的核心地區——北方。
明朝建立後,二十年來,除了往北方移民人口,也在開挖溝渠,恢復田畝,同時也在修建城牆,城市代表了生產力。
通州城的城牆是新建的,並且還在完善中。
修建城牆需要無數的人力物力,北方人口不足,軍戶比例遠遠超過南方,而北方又是抵抗前元勢力的前線。
北方的軍戶又要承擔作戰的責任,還要承擔地方生產的義務。
這也是明朝初期,為何北方恢復速度快的根本原因,但是任何事情都會有代價,養百萬兵而不費百姓一毫的國策下,那麽付出的代價就是犧牲軍戶的利益。
通州城離北平城不到兩百裡。
通州城歸屬於北平府,由北平布政司管理。
“老金,你弟給你送包袱來了。”
遠處的旗官大吼道,也不理會別人聽到沒有。過了一會兒,人群裡走出一人,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老漢,搓著手連連向同伴們彎腰道歉,然後往采石場外走去。
離開了人群,老漢的背逐漸的挺直,與剛才的模樣判若兩人。
門口處蹲著人影。
等看到了老漢後,那人影很快站起來,懷裡還抱著包袱。
“哥。”
那人小聲喊道。
“你回來了。”
“嗯,從金山回來,那裡沒發生戰事,所以很平靜,沒有遇到危險。”那人隻用三言兩語就說清楚自己的事。
老漢眉頭微皺。
沒有戰事就沒有機會。
民夫而已,卻想要通過戰爭抓住機會,實在是異想天開。
“我準備把家裡的那盞青花瓷瓶送給百戶,希望能為你在所裡謀份差事。”
老漢無奈的說道,家裡只有這最後值錢的東西,百戶雖然職位不高,可他們也沒有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那人沒有半點自己的主意,大哥說什麽他都同意。
老漢接過包袱,裡面是一套衣裳。
“小弟,我們雖然被人看不起,可以前也是賢門旺族,不能因為如今過得不如意,就放棄重振家族門楣的重任啊。”
“打起精神來,像個什麽樣子。”
“成何體統。”
老漢不爽的喝道。
中年人下意識的站直了,臉上一點反抗的神色也沒。
見到弟弟如此模樣,老漢又氣又心疼。
說起來,弟弟這輩子真不值,家族被拆分的時候,小弟還沒記事,沒有享過福,來到這通州,從小到大苦了幾十年。
三四十歲的人,連個婆娘也娶不到。
誰願意把自家的女兒嫁給軍戶,民戶們避之不及。
更不提他們這等被朝廷打壓的大戶人家,在地位低下的軍戶裡,屬於被軍戶們都看不起的對象。
以前還想過前元打回來,他們還能有機會恢復家族地位,可二十年下來,大明越來越穩固,而前元越來越不成氣候,半點也指望不上了。
“回去吧,不要跟人鬥氣,我們現在就是拔了毛的鳳凰,誰都要來踩一腳,忍一忍,別爭一時之氣。”
“嗯。”
那人點點頭。
“走吧,走吧。”
看見了心煩,看不見又擔心,老漢老眼渾濁,等弟弟走遠了,這才咳嗽了兩聲。
采石場灰塵大,活又重,這裡不能長乾,乾久了容易短命。
離去的中年人面色平靜,榮辱不驚。
回家的路上,去了一間寺廟。
寺廟裡燒香拜佛的老百姓很多。日子越苦,這裡的香火越旺。
北平府處處是工地,處處服徭役。
北平府軍戶佔一半,與南方的軍戶相比,這裡的軍戶們承擔了大部分的徭役,而且還要面對最強大的敵人。
蒙古人雖然敗退草原,可是中原以外,仍然還是蒙古人的天下。
這個世紀,的確還屬於蒙古人的時代。
雖然中原率先掙脫,並且逐漸強盛起來,但是大明才立國二十年。
“阿彌陀佛。”
“老衲見施主眉心通透,可見施主內心平靜,清明,必有大智慧。”
中年人來到寺廟後暢通無阻,安靜的進入一處後院,後院柳樹下,石桌旁有名念經和尚,那和尚看清楚來人,笑呵呵的打趣,並奉上一盞茶。
中年人緩緩坐到石桌旁,接過和尚遞來的茶水,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
和尚也不急,耐心的等候。
“納哈出投降是真事,大將軍招降的決心也很大。”
“既然如此,北征的結局基本上鐵板釘釘。”老和尚聽到自己想聽的回答,神色頗有些高興。
只要不讓藍玉立功。
中年人沒有答話。
老和尚見狀,不安的問道:“金施主有不同的看法?”
“永昌侯以前就敢直接陷害王爺,何況是大將軍呢。”
“以永昌侯的個性,他不會讓招降之事順利結束。在下抵達金山的時候,永昌侯拋下自己的大軍,隻帶領親信連夜趕去松花河畔大營。”
“可是過了這麽久,並沒有傳出永昌侯反對的消息,據老衲所知,大將軍前幾日送往朝廷的邸報裡可是說招降之事已經全部談妥,連招降的地方也已經確認。”
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永昌侯還能反對不成,大勢已定,老和尚不太認可中年人的推論。
中年人也不急,自己起身拿起茶壺為自己添滿茶,竟然品起茶來。
他不急,老和尚卻急了。
“施主倒是說呀,施主不說老衲如何知道,施主說了老衲才能知道施主說的,施主不說施主想說的老衲如何能知道施主不想說的想說的是什麽,施主說了施主想說的......”
中年人連忙舉手投降。
生怕老和尚又念經, 急忙道:“在下向來以人觀事,事情的方向是當事人的性格所導致,永昌侯背靠太子,什麽事不敢做,為了北征之事,永昌侯謀劃了數年,豈會輕易放棄。”
老和尚遲疑:“事已至此,他敢違逆宋國公?”
“別人必然不敢,永昌侯一定敢。”
金忠堅定的說道。
一個人的做事風格,從他的性格可以判斷出。
永昌侯如此,他的下屬們也是如此。
抵達金山觀察永昌侯的軍隊,有一股為了機會能不顧一切的氣氛,什麽樣的人帶出什麽樣的手下,金忠非常確信,永昌侯不會輕易放棄。
既然他明面上沒有動靜,說明他肯定暗中謀劃更大的事情。
老和尚半信半疑,最後說道:“等這件事了,你就去王府辦差吧。”
金忠沒有接話。
老和尚又急了。
老和尚又開始念經。
“你難道還瞧不上燕王?”
“咱們燕王現在的確沒什麽名氣,只是皇帝的第四個兒子,上面還有太子,可咱們也沒想做什麽大逆不道之事對不對。”
“太子那裡倒是最好的去處,可連永昌侯都得拚命抓住機會,你我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湊上去。”
“王爺這裡雖然沒什麽大前程,但卻是你我這等人最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沒什麽人與我們爭搶啊。,否則老衲一個和尚,你一個沒有功名的苦軍戶,送到人家面前,人家連個正眼都不會有,連門都進不了......”
金忠頭疼了。
他就怕這老和尚念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