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穿過英吉利海峽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
瞿秋輕輕推開機艙的遮光板,任由陽光迫不及待地湧入,不禁眯起鳳眼。
這對招魂幡隨她征戰多年,從未讓人失望。
舷窗外是藍的天,白的雲以及隨著機翼輕輕擺動的風。
浦東到希思羅有十幾個小時的行程,維珍航空的這架雙層波音787客機就這樣一路追逐時間,被晨昏線推著前進,
許多人都吐槽過這條航線上極其反人類的的機餐服務,相隔十個小時的兩餐讓那些睡眠不好的人叫苦不迭,著實令這滿滿一艙嬌生慣養的赴英留學生在這殷實的年代見著了一次餓殍滿地。
瞿秋托起餓得發昏的腦袋,支著兩條阿佛羅狄忒神像般光潔修長的大腿趟過狹小逼仄的過道,去空乘那兒尋些“人道主義關懷”。
起飛前航司給她發了一條短信,短信上詳細的陳列出選擇“綠色飛行”的種種好處。瞿秋腦子一熱就給選上了。
“您已成功取消9月30日VS251航班的餐食,獎勵裡程將於成行後5個工作日內到帳乘機人帳戶。”
現在她終於明白,所謂綠色飛行就是兩眼昏花,餓得發綠的飛行。
瞿秋回來的時候嘴裡已經叼著一個全麥麵包,這一刻她由衷地祝願全世界的好人都能夠一生平安。就像是許多年前她的書包裡還塞著檸檬汽水的夏天,貼吧論壇裡都是清一色的祝願好人一生平安,然後再各自求點什麽。
狹小的經濟艙內,座位棋布星陳。瞿秋的目光迅速劃過一排排座位,在自己位置上方的號碼停留了兩三秒鍾,釘在了金昊的臉上。
這一刻他挺翹的鼻梁已經超過了橫亙在意大利半島上的亞平寧山脈在瞿秋心中的高度,它從阿爾卑斯山起勢,一路延伸,直插瞿秋心中的西西裡。
金昊在腦子裡迅速地回憶了一遍自己短暫而可悲的一生,在一頭搶地的瞬間戛然而止,只剩下“我是誰”的世紀終極問題遲遲不肯散去。
思緒從雙人課桌上散發著淡淡油墨味油印試卷的青蔥時代飄了很遠。
都說人這一生,窮其所有也不過是活那麽幾個瞬間。
金昊終於明白自己庸碌的中年時代甚至都不能夠為他留下一個值得回味的瞬間。
醒來的時候,眼前是維珍航空的標志紫色燈帶,窗外是千裡煙波。
金昊眨巴著不太聽話的眼睛,倏然發現此刻的自己竟然是動彈不得,猶像是鬼壓床一般,身體與意識被隔絕開來。他隻感覺自己像是農貿市場生鮮燈輻射下的待售豬肉。
腦子裡突然多了很多不屬於他的瞬間,這讓金昊對自己的處境很不自信。
他覺得自己雖不能算是行善積德一生,但至少也不曾作惡,想必墮不了阿鼻地獄,身後高低也能混個西方極樂吧。
這是在一架飛機上。
新鮮的記憶持續湧入,像是在給一顆柚樹嫁接沙橘。
細細思索一番,金昊篤定自己準是弄錯了主次,原來自己才是那顆被嫁接的沙橘。
不過這個問題又顯得可愛。
他沒有湮滅掉什麽回憶,意識是他的,記憶也是他的,但是卻在出生前又多了一段別人的記憶。
如果把人腦比作一個有著思維的記憶載體的話,他的感覺就像是裝著AI程序的電腦上又插入了一根塞滿數據的移動硬盤。數據存儲相互獨立,並不貫通。
換一個角度來看就是原主吃著火鍋唱著歌,坐著飛機泡著妞,“咵嚓”一下又嫁接了一段人生,並且思維的基底還是以嫁接的那段記憶為主,原先的記憶就像是一頓被消化的自助大餐。
金昊的眼睛突然多了分憂鬱。
他嫁接了。
哦不......好像是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
如果人有七魂六魄的話,那他們現在就是從名字開始重疊,從靈魂開始融合。
這麽巧,你也叫金昊啊。
思索間金昊終於感覺到自己的大腦皮層和四肢百骸溝通上了,顆粒度對上了!意識隨著脊髓和神經遞質傳遞到了每一寸肌膚。
更多的記憶隨著嫁接的藤蔓傳遞給小小的沙橘。
原來我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啊。
金昊有個哥哥,比他年長幾歲,已經開始接手家族的醫療集團。不過關於哥哥的記憶金昊並不多,其實在他成年之前都還不知道自己有個哥哥。
記憶裡的父母也很遙遠,就像是無數個故事裡的超人父母,遠離家庭,忙著拯救世界,隻留下一對無所不能的背影。
甚至在成年以前,金昊都認為家裡很窮,他也只是被寄宿在一所生源不錯的公立高中裡。
在那個同學間還在對‘Nike’、‘Adidas’頂禮膜拜的年代,金昊只能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襯衫上不知名的‘Burberry’,褲子上醜陋的‘Hermes’logo給掖在寬大的校服下。
金昊印象裡最難為的一次還是老媽從不知道什麽地方給他郵來的一個叫什麽‘Balenciaga’的紅白藍配色的手提袋。 哦不對,是紅白藍配色的蛇皮袋子。
他忘不掉得是班主任那晚在自習課的間隙裡小心地把這個蛇皮袋子塞到他的抽屜裡,臨走時留下的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確實,班主任們總是關心著每一位同學的身心健康,想來是怕他遭到同學的嘲笑吧。
不過故事轉折總是毫無預兆,令人猝不及防。若不是小的時候看過《公主小妹》,提前做過心理背書。也許金昊早就瘋癲在了那個高中成人典禮的午後了。
畢竟有范進中舉的前車之鑒。
在那個風聲鶴唳的十七八歲,在那個氣泡水還在咕咕冒泡、蟬鳴燥鬱拖曳著尾音回響的高中成人典禮上,這個年代就連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都還沒有來得及獲得諾貝爾獎,CN DOTA都仍還屹立在世界之巔。
金昊的父親穿過一排排的家長,從考究的風衣內襯中摸出一個紙頭——“違法停車告知單”
“活醜,是罰單。拿錯了,是這個。”
他又重新摸出一個信封,一個價值一千五百萬英鎊的信封。
他爹送了個足球俱樂部給他,順道讓他上個學。
‘Dear Kim.
I hope all is well with you and your family,it is a great honour to tell you th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