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昊生平頂恨的就是記者們給他塞上的各種長槍短炮，尤其是那個幾乎要插在他臉上的長焦攝像機。

　　不過好在他還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十一月的冷風不知是從何而起，從渤海吹到了東海，吹散了申城道路上最後的蔥蘢滴翠，也吹落了最西邊的橘色夕陽。

　　日頭悄然翻過立冬。

　　在這座城市的最中心區域，十幾條街道邊散亂地撒著玻璃牆面的寫字樓，內環高架就在這裡拔地而起，昭示著這座魔幻都市旺盛的生命力。

　　此刻，臨近的商業中心裡霓虹閃爍，街道上卻不見幾個行人，零星駛過的汽車也隻殘留下了幾聲汽笛的哀嚎。

　　枯萎的梧桐沿街排列到很遠，盡頭卻是另一番光景。

　　本該沸反盈天的十萬人體育場此刻鴉雀無聲。

　　巨大的LED天幕環繞整個十萬人體育場的頂棚一圈，配合著無數音響喇叭以及四處飄揚的彩旗和標語，這裡曾是全亞洲最令人恐懼的魔鬼主場。

　　天幕邊的比分牌冰冷而扎眼。

　　中州0:3緬甸

　　空曠的球場上，緬甸隊的十三號小個子後腰正在肆意慶祝著，他對南看台上飄舞著的巨大紅色Tifo和漫天的噓聲不以為意。

　　十三號衝到場邊將食指抵在唇上做出“噓”狀，大腿猛地發力，銳利的鞋釘掀翻腳底的草皮，也掀翻了中州球迷的臉皮。

　　中州隊輸得徹底，表現得像是流氓手裡的柔弱玩物，沒有一絲反抗的機會。

　　十三號將雙手張開，向天空觸去，他身體後仰，享受著失敗者的悲鳴。

　　“操你媽！”

　　一聲怒喝不知道從哪裡響起，像是一滴水炸開了滿鍋的滾油。

　　頃刻間，各種中州特色的怒罵聲如排山倒海般地傾瀉下來。霎時看台上空就飛出了無數裝滿飲料的紙杯，砸向正在場邊忘情滑跪慶祝的緬甸隊十三號。

　　球場上空灑下陣陣五顏六色的飲料雨。

　　十三號滿臉輕蔑，揉了揉深黃色的鼻翼又回頭望了望草皮上自己滑跪留下的三道杠，洋洋得意。

　　歷史性的比分和羞辱性的場面徹底點燃了主場觀戰的中州球迷。

　　自1994年甲A聯賽揭幕至今，中州足球的職業化已經走過了三十多個年頭，而緬甸足球真正走上職業化道路是在2009年。彼時的中州足球在經歷了種種至暗時刻後早已經拿到過世界杯的門票。

　　這場不知前路的龜兔賽跑中，早已分不清誰是龜，誰又是兔了。

　　十萬人體育場的南看台通常是留給最為忠誠的主隊狂熱球迷的，他們與客隊區域的北看台遙相呼應，是球場上最為重要的第十二人。

　　而面對如此羞辱，中州隊的球迷徹底爆發了。

　　此刻的電視轉播鏡頭也是通過球場上方飛速掠過的飛貓攝影機，鎖定在了以狂熱著稱的南看台上。

　　數百名一襲紅色的球迷正瘋狂地向著三四層樓高的看台邊湧去，他們有的連同頭髮都噴成了紅色，正推搡著喝罵著。半人高的護欄也擋不住他們的腳步。

　　金昊是南看台狂熱球迷的球迷領袖，此刻他正站在二層看台球迷隊伍的最前端。他半個身子越過護欄，在身後一片紅色海洋的簇擁下對著轉向他的轉播鏡頭瘋狂咆哮:

　　“對得起我們嘛！”

　　“日你媽！退錢！”

　　金昊臉色發青，雙眼像是要迸裂開來，額頭上根根青筋暴起。他憤恨地將身上汗濕的中州隊球衣脫下，裹挾著漫天的唾沫狠狠砸向場中，

　　“對得起我們嗎?！對得起我們嗎！”

　　“退錢！”

　　身後一名將整張臉都漆上中州國旗的球迷也憤怒道:

　　“已經輸賴！”

　　“已經結束咧！”

　　人潮還在不斷向前湧去，連同最後一道護欄也在嘎吱作響。

　　“現場球迷的情緒是非常激動的，而現在......此時此刻，我們每個人心裡面都......那份感情是五味雜陳的。”

　　“而......很難用，其實很難用語言去表述。”

　　中州足球近些年已經見證過無數的黑色三分鍾，各路媒體人也是久經沙場。

　　短暫地調整之後，主持人便是捋清了思路。

　　“我們可以看到即使此刻中州隊面臨著巨大的挑戰，看台上的觀眾仍然是堅定地支持著他們。”

　　“十萬人體育場的南看台是留給最忠實的中州球迷的，他們往往會一場不落的來到現場支持主隊。可以看到隨著轉播鏡頭的不斷拉近，我們也是終於見到了這些在往常日子裡很難被看見的最可愛的面孔了。”

　　“這個被眾多球迷簇擁著的人應該就是整個南看台的球迷領袖了。”

　　“雖然受到轉播技術的限制，我們不能夠清楚地聽到這位球迷領袖究竟在說什麽， 但是大家也應該能猜到，他一定是在鼓勵著場上那些仍在奔跑著的、拚搏著的球員。”

　　“他的口型像是在說著一些‘我愛你’之類的話。”

　　“其實這真的是一份辛苦的工作，除了需要來到現場組織球迷助威呐喊，他還要同時和主辦方或者俱樂部協調數百張球票。平時也要代表球迷群體發聲和組織許多的球迷活動......”

　　主持人借著片刻給到看台上的轉播鏡頭，滔滔不絕地介紹著一當地的球迷文化。

　　“我們依舊可以看到這些球迷們的情緒是十分的激動啊，這個球迷領袖好像也是從看台上跳了下去......”

　　“哎?哎?哎?！！”

　　“等等，他好像從十米高的二層看台上跳了下去?”

　　“還做了一個跳台上經常能看見的向前翻滾一周半的動作?”

　　此刻主持人的頭頂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

　　比起球迷領袖的稱呼，其實金昊更認為自己是球迷群體中的話事人。每天無私的忙前忙後，獲得在球迷群體中巨大的存在感，這讓他小小的虛榮心得以告慰。

　　不過當他的身體飛在空中時，顯然是沒有空去思考這些了。

　　恍惚間金昊覺得有人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腳，然後他就被迫向著那杆黑色的長焦攝像機撲了過去。

　　該死。

　　都說從紐約的時代大廈樓頂落下需要8.83秒，金昊不知道自己從十米看台上落下需要多久。不過無論多久，他都不能再看見中州隊闖入世界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