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人不可貌相。
無論如何,田豐在冀州享譽盛名,劉順也不得不向其展示自己的尊重。
“小子真定劉順,見過元皓兄。”
“聽甄國相說,你家傳《歐陽尚書》?”
“然也。家祖曾拜師於渤海大儒歐陽珣,並獲準抄錄《歐陽尚書》。”
田豐頷首道:“想來你祖父當為大才。”
這話劉順可是不能接的,他微微一拜,就此揭過。
甄平也適時插話,向劉順介紹起田豐身後二人:“左邊這位乃東武崔氏之崔琰,右邊這位乃廣平沮授是也。”
已經見過田豐,再見崔琰、沮授,劉順心中淡然許多。
“小子見過二位兄長。”
套近乎是劉順的拿手好戲,崔琰、沮授見小兒有禮,自是滿意。
崔琰身高近八尺,肩寬體闊,腰間一把佩劍也比尋常之劍寬大不少,怎麽看也不像個讀書人,反倒任俠氣極重。
劉順聽劉備提到過,東武崔氏與劉備老師盧植家族乃世交。兩家關系能一直追溯到西漢初,那時涿郡南部還在巨鹿(钜鹿)郡下轄范圍內。
看來這崔琰是遺傳了盧家身材高大的優良基因。
沮授出身廣平沮氏,因宗族發源自巨鹿沮水而得姓。其家族在巨鹿聲名顯赫,與同郡宋子縣耿氏一文一武,並稱“雙雄”。
郡內傳,沮氏、耿氏並皆富殖,世仕郡為冠蓋,郡人畏而事之。
甄平看向崔琰身後一人,問道:“這位俊生是?”
崔琰身後另有一人,身材較崔琰略矮,約莫有七尺五寸,面色白皙,鞋拔子臉,甄平從未見過。
“這位乃在下好友,清河鄃縣俠士朱靈。”
朱靈向眾人抱拳行禮,豪爽的風格與其膚色面相全然不搭。
聽到朱靈是位俠士,甄平明顯面色一滯。
今晚開的可是“文會”,這怎麽冒出來個俠士?
難不成他甄家、張家聯手舉辦的晚宴是個阿貓阿狗都能參與的?
這崔琰怕不是腦子有泡,帶個“行俠仗義之人”一同參會。
崔琰見甄平定在原地一言不發,問道:“甄老弟,可是有何不妥?”
其實,崔琰與甄平同為延熹五年(162)出生,甄平還要比崔琰年長幾個月。
崔琰稱呼甄平為“弟”本就無禮,還用的是“老弟”這種略顯粗俗的稱呼,更何況崔琰的口氣中滿是對甄平的不屑,這讓劉順非常不滿。
劉順質問道:“何為‘老弟’?手持杖者曰‘老’,其發白者曰‘老’。我平兄既未持杖,亦為白發,何以謂之曰‘老’?況,小子觀崔兄年齒,未必有平兄長,然也?”
崔琰沒料到會有一名黃口小兒對自己咬文嚼字,本就性情暴烈的他,心中怒火陡生。
他上前一步,俯視劉順道:“不過一稱謂,某又不知其年齒,小兒何故指摘於某?”
崔琰的口氣中帶著三分戲謔,七分硬氣。
面對咄咄逼人的崔琰,劉順全無懼色,甄平想要拉住劉順,卻被其一把掙開。
劉順同樣跨前一步,對崔琰回擊道:“既不知吾兄年齒,當稱其為‘甄兄’。爾無教邪?!爾有教而不知禮邪?!爾有教知禮而故犯邪?!”
劉順一連三問,一問比一問尖銳,一問比一問聲調高,全場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任氏女悄悄對甄香道:“嘻嘻,小郎君可比你厲害多了。”
甄香白了一眼任氏女,心中卻是暖意洋洋。
縱使甄平乃平庸之輩,但也是她甄香的親哥哥。
崔琰嗓門大,其所言,眾人皆可聞。
如此情形下,若無人站出來維護甄平顏面,那甄家的臉面可就丟大了!
劉順心知甄舉為長輩,不好親自下場,甄平又是個和事佬,甄香為女子之身,只能由他出面斥責崔琰,以護住甄家臉面。
崔琰平日裡不好讀書,言辭遲鈍,一時間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田豐出面道:“崔賢弟為人豪爽,不拘小節。言語有失,實屬正常。”
“哼哼!”劉順冷笑道:“‘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如此說來,崔兄也是俠士嘍?”
崔琰自傲道:“某好擊劍,尚武事,如何?”
劉順大笑不止,“‘好擊劍,尚武事’,爾欲效霍驃騎呼?”
“正有此意!”
“簡直不知所謂!霍驃騎少年功成,縱橫塞外,封狼居胥,氣吞萬裡如龍虎!豈是彼輩幾句大言不慚之語可比?!”
“你!竟敢辱某!”
崔琰此刻怒火中燒,若非劉順年幼, 他早恨不得與之決死鬥。
甄舉想要下場調解,幾大家族之人卻將其攔住,一副坐看好戲的模樣。
“有何不敢!”劉順再邁一步,“彼輩輕俠、劍客,不過氣力勇猛,亡命奸臧之徒。爾可知,殺一人為罪,殺萬人方為雄!爾可殺萬人否?!”
崔琰緊咬鋼牙,右手已經握在劍柄之上,渾身顫抖,卻無法回答劉順的問題。
“可否?!可否?!可否?!”
劉順每問一句,便更進一步。
三步之後,已然與崔琰貼在一起。
崔琰不堪劉順氣勢壓迫,不由連退兩步。
劉順見崔琰勢微,譏諷道:“終不過文不成武不就之輩也!”
說完,劉順用力向下揮舞袍袖,憤然轉身,不再理會崔琰。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一道銳利目光從側後方襲來。
劉順感知力極為敏銳,瞬間回頭看去,竟無人在直視自己,全都在撫慰崔琰。
他心中納悶道:奇怪,到底是誰在盯著我?
見崔琰一副委屈到要落淚的樣子,劉順歎了口氣:再怎麽說,這崔琰也不過是個十二三的孩子而已,我可能說得過了。
於是,劉順複言道:“崔兄,如果你還允許小子稱呼你為‘崔兄’,且聽小子一言:‘徒仗勇力,而無英奇之才略,終將生得輕狡反覆,唯利是視。’同為冀州子弟,小子實不願見崔兄落得如此下場。”
聞言,在場之人無不驚駭,崔琰心中更是巨浪翻滾。
前者是為劉順透徹人性而震驚,後者是被一語點醒而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