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174),秋收之際。
常山國真定縣南十五裡,塗澤鄉的農戶們都在為收割田畝做準備,真定劉家也不例外。
“阿母,您回去歇著吧,這裡有兒與洪白他們就成。”
光著上身赤足立在田間的劉順對自家母親說道。
趙氏聽了兒子的話,微笑著搖頭,“順兒才八歲就為家裡勞作,做母親的豈能獨歇?”
“可是阿父他......”
劉順還想再勸,卻被從官道上傳來的馬蹄聲所打斷。
回頭望去,只見一隊人馬正往他這邊行來。
趙氏也停下手頭活計,向遠處眺望道:“是縣裡來巡查了吧?”
每年這個時候,或是鄉嗇夫,或是縣功曹都會下鄉巡視,探訪各處縣民,詢問本年收成,檢查是否有無法交足稅賦之戶。
“嗯。”劉順應了一聲,“想來......是了。”
劉順穿越到這漢末世界已有幾個年頭,也曾見過“欽天大老爺”下鄉慰問民眾。
只是這次的來人看起來有些不同,若劉順沒有看差,那人腰間懸掛的乃是他從未見過的青色印綬。
其身旁還有一人,要比掛青綬之人高大不少,也年長些許。陽光撒在此人面龐上,映襯出片片紅潤,讓此人顯得分外親和。
道路兩旁的黔首見了來人紛紛行禮,劉順將母親拉到身後一同行禮。
這一細節被來人捕捉,青綬者停下馬匹,問道:“小子,何置汝母於身後邪?”
趙氏想要道歉,劉順搶先道:“家母貌美,恐有歹人圖之,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笑話!吾堂堂國相豈會覬覦民女?抬起頭來,且讓甄某見識一番。”
此人正是常山國國相甄舉,出身中山國無極甄氏。甄氏家中美婢數百,各個貌若天仙,甄舉怎會摘路邊的野草?
趙氏聞言,無奈抬起頭來。
“嘶......”甄舉見了趙氏樣貌後,與身側國相長史劉洪對視一眼道:“此子說的確有幾分道理。”
劉洪笑道:“愛母之心可嘉。”
甄舉點點頭,繼續問道:“怎地不見你家大人?且叫汝父出面相談。”
此次出行,甄舉與劉洪乃“微服私訪”,打算深入了解民情,做出些政績為將來進京做官鋪路。
他先前途徑數個鄉裡,也沒見有比塗澤鄉田畝裡莊稼更喜人的,遂動了詢問緣由的心思。
劉順不卑不亢,拱手道:“家父腿腳不便,小子便是家中‘大人’。”
這年頭,家裡就剩下孤兒寡母的都很常見,劉順父親僅是腿腳不便也算不得什麽。
“原來如此。汝家中田畝幾何?”
“回國相,小子自家耕十畝,另有四十與本鄉之人共耕。”
甄舉聽罷,面色不善。
塗澤鄉屬於膏腴之地,一畝田在如此年景,少說也要三千錢。
這家家主腿腳不便,如何能得如此之多的田畝?
“五十畝?小子,汝家田畝如何得來?”
甄舉的口吻近乎於質問。
“家父本為郡縣門下遊徼。前幾年冬季備寇時為山匪所重傷,幸得縣君大人憐憫,抵掉縣城家產又以軍功、撫恤購得四十畝田產。”
經劉順如此一說,甄舉想起他翻閱國內卷宗文案時確實讀到過此事。
“啊!汝父可是那斬殺賊首之人?”
“正是家父!”
“汝父忠勇可嘉,確實當得這幾十畝田產!”
劉順對著甄舉深深一拜以示感謝。
“這五十畝地汝可耕得來?”
見國相險些錯怪良民,劉洪未免甄舉尷尬,將話題轉回農耕之上。
劉順指了指北面的耕地說道:“說是五十畝,小子測過之後,實則只有四十三畝不到。五戶人家一起耕種,勉強可以。”
劉洪乃東漢知名術數大家,見一鄉間小兒竟然會測算田畝,心中不免好奇。
“汝可測畝數?”
不等劉順回答,一旁的洪白就開口道:“少郎君靈地很!這塗澤鄉哪家沒尋少郎君給丈量過畝數咧。”
周圍的鄉親紛紛面帶笑容附和洪白所言。
劉洪心中更是驚奇,“汝且說說,如何測算畝數?”
劉順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受辱,略帶不屑道:“這有何難?田畝多為方正之形,取邊高相疊即可。”
劉洪複問道:“若非方正之形,又當如何?”
劉順抬手比劃一個切割手勢,“分而割之,成方正之形,再測冗余相加即可。”
甄舉與劉洪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之人,也正因如此他們才知道劉順所言為真,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會震驚的說不出話。
“汝……汝……師承何人?”
劉順將雙手一攤, “如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皆為自然之學,何須人教,惟自通耳。”
劉順的一番話在甄舉與劉洪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難不成,這世間還真有“宿慧”、“生而知之之人”?
東漢時期,神童盛興,但甄舉、劉洪出身世家、貴胄,深知其中門道,時人好清談,所謂“神童”之言,不過是士族子弟之間相互吹捧而已。
可眼前這小兒卻是親眼所見,如何不讓二人驚駭。
少頃,甄舉方才想起來詢問劉順姓名,“小子,汝為何名?”
“回國相,小子劉順。”
“姓劉......”甄舉看向劉洪,“真定倒是有劉氏皇族後裔,不過大多均已遷徙中山國。”
劉洪出身兗州泰山郡,對冀州劉氏並不了解,只是嗯嗯點頭。
趙氏這時開口道:“賤妾夫君乃真定王嫡系血脈,不可擅離祖地。”
甄舉恍然大悟,“原來出身皇室血脈,難怪,難怪!”
劉洪撫須道:“‘順’,循也,循其理也。此子聰敏異常,確實當得此名。”
劉順聽罷,欲言又止。
劉洪見狀問道:“可是某會意錯了?”
劉順拱手道:“不敢。只是與家父相告有所偏差。”
“哦?”劉洪溫和道,“且釋與某聽。”
劉順恭恭敬敬一禮,隨後說出自己名字出處:“小子之名,取自《論語·子路篇》。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家父望小子名正、言順、事成,遂以‘順’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