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舉眉頭一挑,問劉順:“孺子還通《論語》邪?”
劉順點頭承認道:“家中典籍,無有不通。”
“呵!好大的口氣!”甄舉略有不信,就算劉順再怎麽聰穎也不可能做到“家中典籍,無有不通”。
甄舉從馬上躍下,走到劉順身前,“本國相今日便考教一番。若果如汝所言,本國相必有重賞!”
趙氏與洪白皆滿心歡喜,劉順則不以為意,拱手道:“請國相出題。”
“既然汝通《論語》,某且問汝,‘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出自何篇?”
“回國相,出自《論語·子罕篇》。”
甄舉複問:“‘其身正,不令而行’下一句是什麽?”
“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劉順的回答乾淨利落。
甄舉尋思片刻後問道:“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出自何篇,何解?”
劉洪聞言瞥向甄舉,面露不忍之色。
通常來說,太學策問童子郎也只會考些諸如“出自何篇”,“上下句為何”之類試題。
甄舉當下所問遠超童子郎策問難度,已經涉及“釋義”。沒上過鄉學,接受過名師指導的劉順如何能解釋清楚古人總結出來的“微言大義”。
“國相,這不妥吧......”
劉洪有心勸阻。
甄舉卻略有深意地回了劉洪一眼,劉洪點點頭不再多言。
劉順完全沒有被二人之間的眼神交流所影響。
他稍作思索,回答說:“‘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出自《述而篇》。意思是,君子當以道為志向,以德為根據,以仁為憑藉,嫻熟地掌握各類技藝。”
劉順答完後,甄舉微微一笑,向劉洪投去“你看看,我就知道他能答上來”的表情。
劉洪啞然失笑道:“是某輕視了此子。”
甄舉滿意地問劉順:“孺子還曾涉獵哪些經典?”
“額......”劉順很想說五經基本都看過,“《歐陽尚書》、《韓非子》、《公羊傳》皆有涉獵。其中《歐陽尚書》謄自渤海歐陽氏,乃家祖親傳。”
甄舉與劉洪本以為,無論劉順再說出何種驚人言語都不會再讓他們感到驚訝。
但,很明顯,他們錯了。
甄舉不能相信,他不相信家傳《歐陽尚書》的真定王之後會落得如此下場。
劉洪也抱有相同感想,然而這種想法卻不能直接問出口,隻得旁敲側擊。
“不知汝祖父在何處任職?”
劉順聽劉洪問起祖父,鼻頭酸澀道:“祖父......早亡,小子不曾得見。聽家父所言,祖父曾任本國仆,為常山王鞍前馬後。家父為么子,出生不久後祖父便已離世,也無深刻印象。”
漢代各封國常置仆一人,秩千石,負責王府的車馬訓練與駕馭,通常在本地甄選可靠之人任職,劉順祖父與常山王皆為皇室血脈,能當上王室車仆也算合情合理。
“那汝家中大伯等在何處?”
劉順歎息道:“天災人禍,盡皆早亡......家父乃家中僅存男子。”
甄舉與劉洪皆面露惋惜之色,難怪會家道中落,原來是因為人丁稀少,後繼無人。
說白了,從劉順父親這一代起,真定劉氏只能從頭開始積累,但也要比尋常小民要活得輕松些許。
劉洪不免心生共情。他已經四十有六,膝下僅有一子,身子骨也不怎麽健朗,直到二十五歲也沒有誕下子嗣。
他生怕自己這個兒子不知何時就會因一次災疫而殞命,讓泰山劉氏落得個後繼無人的下場。
劉洪深吸一口氣,向前大邁一步,問劉順:“孺子既無師承,可願拜老夫為師?”
甄舉搖頭苦笑,他還沒開口呢,這劉老頭倒是搶先一步。
從穿越到此方世界後,劉順曾幻想過無數次被貴人相中,進而“脫離苦海”。這也是他寒窗苦讀的源動力。
當下,面對劉洪給予的跨越階級之梯,劉順沒有絲毫猶豫。
他跪拜在地,向劉洪叩首道:“學生劉順,拜見師尊。”
“師尊,哈哈哈,這小子還真會叫!”
甄舉在一旁哈哈大笑。
劉洪滿面紅光,將劉順扶起,“且帶為師去汝家中一觀。”
劉順激動道:“師尊貴腳踏於賤地,必使學生之蓬蓽熠熠生光!”
趙氏見自家孩兒能夠拜師大人物,心中感慨萬千,不禁眼含熱淚,以袖拂面小聲啼泣。
佇立在側的洪白見到趙氏神情,再回想起劉家這些年的不易,也不由流下欣慰的淚水。
劉順帶著甄舉、劉洪返回家中,剩下的隨從則留在原地協助秋收事宜。
兩位大人物的到來,著實讓劉順父親劉炳大吃一驚,連忙拄拐從床上下來。
“草民劉炳見過二位上官。”
甄舉見劉炳右腿直立頗有不便,立刻勸其坐下說話。
劉洪則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屋內陳設以及劉炳那根拐杖。
無論是拄拐還是拐杖,在東漢皆非罕見之物。
只不過,劉炳手中那根拐杖實在獨特。
其底部並非單一支點,而是由隼牟結構打入三根斜向“小腿”支撐。
拐杖頂部有一橢圓形杖頭,由麻布包裹,裡面似有填充之物。
杖頭靠下位置,劉炳手扶之處伸出一根把手,方便劉炳發力支撐。
再看劉炳所在“床榻”,說是個“床榻”,卻也僅有床榻之形,更似胡床交疊,有機巧於下。
床邊有一卡槽,可以將拐杖嵌入其中。
“古有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今有真定劉氏廣用胡居啊。”
劉洪撫須笑道。
甄舉不懂“奇巧淫技?”,隻當是因常山國位處邊地范圍,難免沾染胡風。
劉順回道:“皆為家父方便所設。”
劉洪點點頭,“嗯。為師跪坐久了,腿僵身乏,確實也該安置些胡椅。”
“師尊若是中意,學生可為師尊量身打造。”
劉洪與甄舉交換眼色,甄舉心領神會,轉身與劉炳交流起來。
劉洪坐下身來,擺手道:“此皆微末之事。為師方前見門外有一造型特異之犁,可是出自你手?”
劉順頷首道:“師尊說的可是那‘曲轅犁’?”
“曲轅犁?”
剛坐下的劉洪,再次起身出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