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五年(176)閏五月,永昌郡太守曹鸞上書朝廷:“所謂的黨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英俊,輔佐社稷之賢才,豈可為朝廷禁錮,不得出仕?天下間之所謂會災異頻發,就是因為黨人受辱。陛下應該賜下恩典,以符合上天的心意。”
劉宏看完奏章,勃然大怒,立即下詔,命司隸和益州官府逮捕曹鸞,以檻車押到京都洛陽監禁。
曹鸞將奏疏發出時就沒指望天子會采納,立赦黨人。
他也知道緹騎必至,早早就準備好繳出印綬,褫去冠帶,隻著素衣被來人牽入檻車,送至槐裡獄中。
王萌親自奉詔審問,陰承風旨,大用典刑,將曹鸞折磨得體無完膚,不成人形。
還以為指使上奏之人會出手相救,卻不料自己早成棄子。
又氣又痛的曹鸞,在絕望中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念,不過三日,遽歸冥府。
曹鸞有沒有說出背後主使者,外人並不知曉。
但他本人絕對是得到重大利好才會冒死上書進諫。
永昌郡位於雲南最西邊,覆蓋了緬甸一多半地區,屬於大漢最偏遠地區。
在這蠻夷之地,保不齊就會喪命毒蟲之口,出身沛國曹氏的曹鸞肯定想要換個地方做官。
能有權力提拔已經身為兩千石的曹鸞之人,放眼中央朝廷,屈指可數。
其實,審問與否並不重要,劉宏他自己心裡有數。
從曹鼎擁護宋氏女為皇后,到曹操杖斃蹇碩叔父,再到曹鸞請解黨錮,這背後是誰在操弄再清楚不過。
袁氏在試探天子的底線,也是在讓剛剛得利的曹氏放血,同時還是在向劉宏炫耀“武力”。
不要以為出身閹黨的曹家就是保皇派,他們就是袁氏養的有些投機主義的狗!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所有根系龐大的家族都懂得此道理,曹氏也不例外。
他們中有倒向皇權的,也有心系士族的。
劉宏明白其中門道,並未對曹氏下狠手,但其他“血統純正”的黨人可就沒這麽好運了。
劉宏下詔各州、各郡官府,再次調查黨人的學生門徒、舊時的部屬、父親、兒子、兄弟。
只要發現有在當官的,全都被免職以禁錮,不許再出仕。
這項處分,最終擴大到黨人家族中、五服之內的全部親屬。
黨錮風波再起,難免有蒙冤之人。
上谷郡太守公沙孚便是其中之一。
公沙孚因父親公沙穆同在幽州任職(遼東屬國都尉),迫於回避原則而遭到罷免。
上谷郡郡守位置出缺,敏銳的劉順看準時機,力推前會稽太守尹端上位。
尹端出身武威(段熲同鄉),乃東漢名將張奐手下司馬,與鮮卑、烏丸、羌人作戰有功,後升任會稽太守。
在職期間因討伐許韶父子起義不力,為臧旻所論罪,罪當處死。
幸得故吏朱儁(後來參與討伐黃巾軍)賄賂官員而得救,被輸作左校服勞役。
所謂“輸作左校”,指的是東漢朝廷對有罪官員的一種懲罰。
“左校”,指的是將作大匠的下屬機構,主要負責京師工程勞作,故而輸作左校就是服勞役刑。
尹端與夏育出身一地,本屬於涼州武威派。
可他的老上司張奐早就垮了台,朝中無人之下,竟然沒有一人為其贖身。
一代功臣,可悲可歎。
劉順看重其出身,而且尹端與沒鹿回部的竇唐(竇統之弟)都曾在京師五營任職,私交甚篤,便讓劉賢將其從左校贖出,養在京城,並讓尹端向段熲投誠,進而與夏育搭上關系。
這次上谷郡郡守之位,劉順勢在必得。
他斥巨資,通過段熲買通王甫,將尹端成功推上郡守之位。
如此一來,劉順不但對尹端有活命之恩,還對其有再造之義。
舉家前往上谷郡赴任的尹端,途徑常山國時親自拜訪劉炳。
“罪人端拜見恩公!謝恩公活命再造之恩!”
尹端剛到府上就向劉炳來了一出苦肉戲。
二人你來我往,互訴衷腸,很快便來到後堂入座。
招待宴是免不了的,劉炳與劉順也對朝中局勢很感興趣,黨錮自然是不得不談及的話題。
尹端過了方才那股子生疏勁兒,話匣子一下便打開。
“哼,此次天子大怒皆因袁氏之故!”
尹端乾下一口真泉釀,忿忿道。
“哦?”劉炳疑問道:“竟有此事?”
尹端正了正身子,信誓旦旦地回道:“不止這一次,天子放登大寶那回也是袁氏所為!”
劉順大驚道:“真有此事?”
“嘿,少郎君有所不知,前次黨錮之禍乃袁氏一手操辦。那陳仲舉(陳藩)、黃子琰(黃琬)不除,他袁氏何時才有出頭之日?此二人把持朝政,非能者不得進位。袁氏門徒皆屍位素餐之輩,高居廟堂也不過一具虛殼而已。世人只見袁氏子弟位高,卻不知其權輕也!”
劉炳有些不解,“可若如子正(尹端字)所言,那陳仲舉、黃子琰掌握晉升之階,不應得到士人所擁戴嗎?”
“非也,非也!他們二人把持權柄,清洗朝堂之冗余,觸動汝南、潁川一派的利益。若無部分頂級士族支持,那群閹人如何能輕易掌控中樞,行那誅殺之舉?”
劉炳、劉順若有所悟。
難怪當時宦官輕而易舉地掌握了禁中一切防衛,還控制住了留在台閣的竇武、陳藩之人。
尹端見劉炳聽得認真,滔滔不絕道:“陳仲舉聯合竇遊平(竇武)就如早年袁成聯合那跋扈將軍梁冀。不同在於,袁成英年早逝、梁冀跋扈無謀。梁冀終因惡行累累,為先帝族誅。袁氏也不得不在朝中隱忍下來。”
“此袁成便是那位‘事不諧,問文開’的袁文開?”
“少郎君知道的還真不少咧!正是袁文開!當時,若是讓梁冀與袁成的聯合達到如竇遊平、陳仲舉般的境地,再配合袁氏在宦官內部的勢力,這大漢怕是早就改名更姓了!”
劉炳被尹端的胡言亂語嚇了一跳,趕忙喝了口酒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