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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笑》第七十四章 敷衍
聞梵音猜中後,靈珠佛子並未隱瞞,他笑了笑,笑容裡蘊藏著無言的悲傷:“這裡風光正好,小僧見之欣喜。可惜小僧無法長久在這賞花。便栽種一株瓊花,由它替我看看這美景。”

 鄭明舒眼裡閃過一絲悲哀,盧瓊已死去十數載,可流光卻一直不曾走出來。

 雖是癡情,可這執念會毀了他。

 鄭明舒想要勸說,卻被聞梵音攔下。感情一事,他人無法插手。而靈珠佛子一看便是那種固執己見,不是能輕易看開的人。

 聞梵音看了眼靈珠佛子的形單影隻的身影,道:“我們便不打擾佛子了。”

 說罷,她拉著鄭明舒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靈珠佛子目送她們離去後,微微彎腰動作溫柔地撫了撫瓊花潔白的花瓣,喃喃道:“聽說這裡是尋仙真君的仙人墓,那位真君卜算天機無人能及,他真的死了嗎?”

 若他沒死,便證實天機一脈有避開死劫、起死回生的術法,到時——“我們會有相見的機會。”

 聞梵音與鄭明舒在梅林另一邊不緊不慢的散步,凜冽的寒風刮來,寒梅依舊傲立枝頭。

 “明舒,你與盧家女郎熟嗎?”聞梵音好奇的問。

 鄭明舒神色帶著一絲複雜,語氣懷念道:“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她與唯之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

 說到這裡,鄭明舒按捺不住心裡的傾訴欲說:“唯之你也見過了,他喜潔。身邊的物品使用前都要用乾淨地煮沸過的清水衝刷好幾遍。為了不下地沾染塵埃,他寧願坐那破椅子也不履塵埃。與任何人都保持距離,他的東西一旦被他人碰過便全都要扔掉。”

 “阿瓊在這點上倒沒有她兄長的偏執,但她對雙數的喜好也很極端。”鄭明舒苦著臉道,“自我及笄後,便有了發間插花的愛好。但她次次見到要麽將我頭上的花拔下來,要麽給我多戴一朵,完全不顧漂亮與否。”

 “她自小練劍,卻因無法忍受只有一把劍,便練成了雙手劍。”

 “與我們外出逛街,哪怕是曾經去過的糟糕至極的店鋪,也一定要去雙數。不好的店鋪去兩次,喜愛的店鋪去四次、六次這樣。”

 “家族裡凡是她能看到的東西,俱無法忍受獨個和不平衡,只要她看到便要重新置辦。”

 “連雙手的指甲都要減的一樣長短!”

 鄭明舒說了許多,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看得出與那姑娘之間的往事讓她十分輕松,她們關系很好啊。

 聞梵音嘴角含笑聽著她絮絮叨叨十分接地氣地講述著一個元氣滿滿又鬧騰可愛的往事,拚湊出一個在某些方面有些古怪卻很可愛的姑娘。

 只可惜了,終是無緣得見。

 忽地,聞梵音覺得鼻尖一涼。抬頭看去,便見天上開始飄起雪花。

 “今年的初雪來得早。”鄭明舒伸手接起一片雪花,語氣輕柔道。

 聞梵音目光落在梅花花瓣上的雪上,姿態閑適又自然的放松。她拖長著音調,好似撒嬌一般:“明年我還要與你一起看雪。”

 純熙拿出一件厚實的披風,悄然披在她身上後,又退在一旁寂然無聲。

 鄭明舒抬手輕輕一吹,一直不曾融化的雪花飄落在地上迅速融入土裡:“好啊,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無比期待明年落雪日快些到來。”

 聞梵音揚眉一笑,嬌豔的堪比枝頭梅花。

 鄭明舒語氣親昵道:“一直都在說我的事,你呢?你以前的生活如何?”

 聞梵音表情凝滯了下,抬頭露出那雙淡漠又倦怠的眼睛:“我並不記得曾經。”

 她第一次敞開心扉:“我沒有記憶。自我記事起,便在神醫谷處理藥材煉藥搗藥。這麽平凡又無趣的度過不過一月,范輝先生與王少君他們便找上門來。”

 鄭明舒一驚,也就是說,好友只有近三個月的記憶,再多的卻沒了。

 她一時不知該氣惱好友的隱瞞還是心疼她的處境,神色糾結了起來,語氣也沒了之前的輕松。

 “你瞞著謝家!”鄭明舒語氣十分肯定,她與謝歸亭相交時並沒有察覺到不對,謝家也無消息傳出。

 聞梵音笑吟吟道:“還是明舒知我。”

 她的聲音帶著點清甜意味,像是雪山巔上的清泉融化。

 鄭明舒一時無言,半晌後,她才語氣複雜道:“你可知為何失憶?”

 雪越來越大,二人決定回返。

 聞梵音邊走邊意味深長的說:“我不知為何會失憶,但我知道記憶在何處?”

 鄭明舒驚疑道:“哦?此話何解?”

 緊跟她們身後的純熙也看了過來,眼裡滿是好奇。

 聞梵音攏了攏披風,輕聲咳嗽了幾聲後,這才說道:“我的記憶被別人扣押了起來。不過,這倒也不是大事,我總有機會拿回來的。”

 便在盧家先寄存著。

 鄭明舒神色一緊,各種陰謀論在腦中劃過,一個個勢力都列出了可能性。她不知他人拿走好友的記憶要做何事,但記憶是一個人構成的重要部分,沒了記憶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幫你找回,你可有懷疑的對象?”鄭明舒語氣肅殺道,她絕不願看到好友受到威脅妥協。

 聞梵音語氣輕快道:“沒有懷疑對象哦。”我可以肯定是盧家那家夥乾的。

 鄭明舒聽罷,並不覺意外。她細細思索著借助深淵組織幫好友找回記憶的可行性,一點兒都沒有公器私用的不好意思。

 可以說,她還挺不拘泥於形式的。

 她們路過靈珠佛子之前所在位置時,原地只剩下一朵與霜寒冰雪隔絕地純白瓊花燦爛綻放。

 聞梵音目光從瓊花上一閃而過,抬手間不經意將一根銀針埋在瓊花下。

 純熙察覺到她的動作,看了眼瓊花後沒有吭聲。

 雖不知老師用意,但她學會睜隻眼閉隻眼。

 三人很快便回到住處,回來時頭髮上都沾滿了雪花。在溫暖的房間裡,雪花融化成水,浸濕了頭髮。

 迎秋伸手接過披風,帶著聞梵音與鄭明舒來到火爐前驅寒。

 “咳咳咳。”聞梵音喉嚨發癢,別過頭咳嗽了起來。她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厲害,怎麽都止不住。

 鄭明舒連忙伸手輕拍她的後背:“梵音,你可是受寒了?怎會一直咳個不停。有藥嗎?你這麽咳下去可不是辦法。”

 她話音未落,聞梵音喉嚨一堵,一口血吐了出來。

 “梵音!”鄭明舒被嚇得破音了。

 丹楓立刻從屋內的小箱子裡取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很快趕回女郎身邊,倒出一粒丹藥塞進她嘴裡。

 迎秋將早已準備好的水杯湊到她嘴邊,見她喝了兩口將丹藥咽下去了,這才緊張地觀察著她的狀態。

 聞梵音將藥咽下去後,喉嚨的癢意漸漸消失,她眼皮一跳,一時間隻覺得荒唐。

 這丹藥是她隨手煉製的養生丸,只會強身健體,對身體病症沒有治愈效果。可她用了丹藥後,居然不咳了。低頭看著地上這灘血跡,她沒有半點不適。

 聞梵音眼神一深,漸漸掌握了規律。

 不能吹風,不能勞累,不能受驚……所有不符合單純小姑娘可以做的事一旦做了,直接就一身病態多姿,偏偏隨便吃點兒藥便可。

 無論哪種藥,只要在他人眼中是救命的藥便有效。

 聞梵音:這病弱負面效果究竟是在敷衍誰?!

 鄭明舒見好友額頭冷汗直流,一縷發絲黏在臉頰上,臉色蒼白無血色,像是忍受著劇烈的疼痛,脆弱極了。

 她神色自責又懊悔,若非是她要帶好友出去賞梅,好友怎會遭罪。

 “梵音,你好好歇著,我去找找有沒有你用得上的藥。”鄭明舒聲音輕緩道。

 聞梵音正琢磨身上的病弱效果,錯過了鄭明舒那一閃而逝的神色:“無妨,丹楓先生有準備我所需的東西。”

 鄭明舒伸手扶著她回到臥房,看著她在迎秋的幫忙下躺好,這才嚴肅著表情道:“讓我做些事吧,看著你難受,我心裡也不好受。”

 聞梵音啞然,猶豫了下,她道:“好,那麻煩你了。”

 鄭明舒離開後,聞梵音靠在床邊闔目養神,迎秋與丹楓一個忙著清理外面的血跡,一個將她常用的藥材拿出來處理。

 純熙見無人後,趕忙湊到聞梵音身邊:“老師,老師?”

 她小聲喚著,像是怕驚擾到老師。

 “大先生傳信了?”聞梵音眼睛都不睜的問道。

 話音出口,她才發現聲音竟帶著底氣不足的虛弱。

 純熙老老實實道:“父親不曾傳信。我是想看看您有何需要,我可前往鳳鳥盟取來。老師,您看上去不太好。”

 這話還算委婉了,老師這哪是不太好,分明是不好了。

 在她看來,老師的身體情況十分真實,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原來,強大的老師也有這麽柔弱的一面嗎?

 一時間,純熙心底的敬畏消散了許多,親近感倒是多了些許。

 不過,當她對上老師那雙睜開的眼睛,被眼風掃過時,看到老師那寂寂皚皚的眉宇像是蒼穹下沉寂而終年不化的雪峰,蒼茫而空闊,又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頓時,她被這股冷意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聞梵音發現剛才無意識的舉動嚇到了學生,收斂了眉眼間的鋒芒,重新變回那個和善無害的聞谷主。

 “莫怕。”聞梵音安撫道,“我剛才在想其他事情,泄露了一絲氣息。”

 只是這須臾時間,純熙脊背便被冷汗打濕了。她勉強平複了下情緒,說:“老師太強了。”

 僅是泄露的氣息便讓她連抵抗的心情都無法升起,真動起手來怕也無敵世間。

 聞梵音沉默了下,轉移話題道:“我無事,你出去吧,我睡會兒,莫讓他人打擾我。”

 她實在沒好意思說,她嚇人的也這氣勢了。她的實力真的很差,也就針對汙穢之物有奇效罷了。

 純熙離開後並未走遠,而是守在房屋外,防著老師被打擾到。

 她心裡一直感慨著,老師的氣勢比父親強太多了。也就是說,其實上次老師便已打敗了父親嗎?

 就這父親還瞞著她,嘿嘿,被她抓到了。

 深夜,一道冷風迎面撲來,停在了聞梵音的門口處。很快暖洋洋的熱氣升起,將寒意烤乾淨。

 純熙抬眼看了看,又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地坐在桌前看書。

 屋內,聞梵音穿戴整齊站在窗前。

 聽到身後的動靜,她轉頭看去,便見丹楓一身輕便的武服出現。

 “女郎,我回來了。”丹楓拱手一禮,神色恭敬道。

 聞梵音伸手虛扶了下,見他直起身,這才說道:“辛苦先生了,此次探查可有發現?”

 丹楓從袖中拿出一塊碎玉,上面被歲月侵蝕的斑駁痕跡很是明顯。

 “這是我在仙人墓外一處損壞嚴重的石壁下找到的。”丹楓將碎玉遞給聞梵音,這才繼續說道,“這碎玉是王家的東西,雖時間久遠,氣息殘留不多,但依然可察覺出碎玉所屬。”

 聞梵音聲音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先生是說,這碎玉很可能便是上章真君的東西?”

 丹楓點頭:“我今夜前去探查時,有見到王少君。王少君顯然是順著感應而去,直截了當的找到了線索。 瞬平先生與文英先生二人似乎也有發現,而鄭家兄妹卻很隱晦,我不曾查到他們掌握的東西。今夜唯有范先生與靈珠佛子一行不曾露面。”

 聞梵音握著被清理乾淨的碎玉,忍不住笑了起來,帶著一種歷經千帆後依舊保留的純粹:“今夜倒是熱鬧,可有打起來?”

 她看熱鬧的心情十分明顯,丹楓糾結了下,打了個哈哈,委婉道:“六大仙門的人倒都很克制。其他勢力與散修之間卻很熱鬧,你來我往相當熱情,看上去關系不錯,頗有種不打不相識的感覺。”

 聞梵音神色一頓,丹楓先生你不對勁,說起話來怎麽忽然有種陰陽怪氣之感。且措辭是否過於謹慎了?

 丹楓覺得未在女郎面前暴露出修士之間的齷齪不堪,很是愉快。

 “辛苦先生了,這碎玉先留在我這裡。今夜便到此為止,先生去歇下吧。”聞梵音說道。

 丹楓稽首一禮,輕步退了出去。

 他離開後,聞梵音靜默片刻,立刻叫道:“純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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