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梵音在好友殷殷期盼的目光下鄭重其事地吞下一粒藥,等待片刻後朝鄭明舒道:“明舒,這會兒我臉色好多了吧?”
鄭明舒抬頭看去,神色微頓。
是好多了,之前給人感覺命不久矣,現在看上去還能再堅持活幾日的樣子。
不過她並未將這話說出口,決定等出了白骨林,想辦法找下外面的郎中給梵音看看,‘醫者不自醫’這話她還是聽過的。
“有人來了。”鄭明舒突然道。
她立刻護在聞梵音身側,目光警惕地看向聲響處,見到來人時,她們神色一松。
聞梵音道:“是丹楓先生啊。”
好友之前說的不錯,幕後之人見事不可為便會退去,纏住純熙等人的東西也悄然消散。果然她們在此地等待片刻後,丹楓先趕了回來。緊接著才是純熙、迎秋、雲破和月初四人。
丹楓幾人緊張地打量了下聞梵音,見她臉色蒼白,衣襟上還有血跡,臉色都變了。
“女郎,您受傷了?”丹楓心急地問道。
他神色懊惱極了,若非他被腐屍纏鬥引走,留下女郎一人,也不會想回來救援都趕不及,好在女郎無事。
迎秋幾人更是緊張兮兮地看著她,唯恐她受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聞梵音不得不開口安撫眾人:“我並無大礙,明舒一直護著我。”
丹楓與迎秋二人神色一肅,朝鄭明舒齊齊一禮,語氣真摯道:“多謝二姑娘庇護我家女郎。”
鄭明舒輕晃了下團扇,醉人的眼波流轉間,笑容燦爛如花:“不必客氣。梵音乃我至交好友,護住她是應該的。倒是你們——”
她皺起眉頭,顯然有幾分不悅,當她語氣沉下來時,那種世家大族貴女的矜驕傲慢展露無虞:“丹楓先生,我離開後,梵音身邊只剩你一人。為何你如此輕易被纏住無法脫身?迎秋先生,雲破先生,月初先生,純熙姑娘,在穢物出現時,我想你們應當做好穢物會襲擊梵音的準備,當第一時間返回。”
她眉宇間一片冷寂,不笑時帶著一股危險與壓力:“結果你們回來的速度讓人不敢恭維。當時若我晚上一步,後果不堪設想。如此不智,陷主上於危險而不顧。”
她側頭看向聞梵音,語調溫柔了不止一點:“梵音,從無名村離開後,讓丹楓、迎秋二位先生回謝家接受訓練,你覺得如何?”
聞梵音眼神晶亮的看向好友,乖乖巧巧道:“你說的都好,便按你說的做。”
她不用猜都能從幾位先生面色裡看出這訓練並不是那麽簡單的,這樣也好,她身邊的人有些松懈了。
鄭明舒眉宇一舒,重新看向丹楓、迎秋二人:“二位先生聽到了?”
丹楓、迎秋二人嘴巴一苦,卻毫無怨言:“我二人定會重新訓練,接受懲罰。”
他們朝聞梵音歉疚道:“讓女郎受驚了。”
聞梵音笑著搖搖頭,轉移話題道:“明舒,我現在無礙。既然大家已平安歸來,便一起去尋鄭少君吧。他一人在外,若碰到危險便不妙了。”
鄭明舒點頭,她掌中仙光一閃,團扇化為一條長長的紅綾松松垮垮地綁在聞梵音兩隻胳膊上,如同一條精美的披帛。
“我的本命法器先放在你身上,一旦你碰到危險,便會自動護主,我也會第一時間感知到。”她打量了下好友,滿意的說道。
但這行為讓丹楓幾人看來,便是直接在他們面前宣告,二姑娘不相信他們有能力庇護女郎。
但他們確實理虧,更是無法反駁。
聞梵音摸摸紅綾,笑吟吟的在原地轉了個圈,很是沒心沒肺道:“好看嗎?”
鄭明舒點頭,毫不猶豫道:“好看。”
聞梵音唇角勾起的弧度動人的不可思議,她面色白如雪,在瘴氣下真有種冰雪為骨玉為魂,人間筆墨畫不成的驚豔。
“這麽好看的紅綾,我自會隨身攜帶。明舒放心,哪怕不願讓你擔憂,我也會保護好自己。”聞梵音目光雋永深邃,像是穿過時光的碰撞,又像是刻骨沉寂的無解。
鄭明舒心下一暖,笑容也美好極了。
在她領路下,眾人快速朝鄭朗月離開的方向而去。
“梵音。”鄭明舒一邊走一邊隨口問道,“我找到你時,你周圍除了穢物之外,還有刀氣和刀痕。是有其他人存在嗎?”
那種力度的痕跡和破壞強度,好友是如何躲過去的?她想到當初揚少君重傷,好友不過是動用一根一陣,不過盞茶時間雲悅便恢復如初。
此時想來,竟讓她有種糟糕的猜測。
好友真的撐到她返回了嗎?她真的只是受了輕傷嗎?
看著這張沒有任何血色的臉龐,聽著那虛弱沙啞的聲音,鄭明舒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特別是地上那一灘刺目的血跡……
她去晚了嗎?
聞梵音踩著她的腳印走著,像孩童一樣,她也隨口回道:“是有一人存在,我並非故意隱瞞。是那人被左道術法控制,他並不重要。”
想必在她破了操控後,李文英便清醒了過來,而那罪魁禍首定會受到反噬。
這麽一想,還挺高興的。
鄭明舒嘴角動了動,她並非是想問好友為何隱藏其那人,而是想知道那人是否傷了好友。但聽出好友話裡拒絕的意思,她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隻鄭重承諾道:“我會盡一切所能,查到那位幕後之人。”
話音落下,她看到好友對她優雅清貴地笑了,眼神溫柔極了。
鄭明舒沒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很莫名的感覺,卻並不壞。
丹楓幾人也聽到她們之間的交談,卻沒有多問,隻警惕著周圍一切危險。
很快他們便順著痕跡找到一處陰暗山洞,雲破打了個手勢,率先走了進去。
片刻後,裡面傳來鄭朗月的聲音:“是阿妹嗎?你們進來吧。”
鄭明舒帶著幾人走進山洞後,這才發現山洞的石壁上被鑿出一個洞,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正鑲嵌在裡面釋放出清冷光輝。
見到他們時,鄭朗月正襟危坐,身邊躺著那位瘋老頭。
“你們無事吧?”鄭朗月問道。
鄭明舒目光落在瘋老頭身上,低聲說道:“無事。倒是兄長怎就一人追著這瘋瘋癲癲的老先生走了,若是出了事如何是好。”
鄭朗月神色微微溫和,看上去更顯雍容閑適:“我有分寸,勞煩阿妹惦記。”
“兄長,我之前聽到老先生喊‘真君’,您有問出是上章真君嗎?”鄭明舒不著痕跡問道。
鄭朗月並未懷疑自己妹妹,他直言道:“不曾。我追著他來到這裡後,他便昏倒在地。不過我可以肯定,他是千年前與上章真君一起阻攔妖獸的那批仙門弟子。”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塊色澤暗淡的玉佩和一把鏽跡斑斑的劍。
鄭明舒接過一看,眼神一閃。
玉佩上的族徽是一朵精致的蓮花,腐蝕嚴重的長劍上也有這樣的標志。
“楊家弟子。”鄭明舒喃喃道。
聞梵音好奇地看了眼後,沉吟道:“是否需要我為老先生診治?”
鄭明舒看向兄長,因她懷有異心,在很多敏感的事情上天然有一種警惕和謹慎,無法如普通兄妹那般大大咧咧。
特別是涉及上章真君線索,她能不出言便不出言,做的越少暴露的機會越少。
“勞煩聞谷主了。”鄭朗月並未猶豫,直接便做出決定。
聞梵音從善如流地走到老先生身邊,蹲下身伸手搭在老先生肩膀。
她眼底帶著絲絲好奇,這位老先生若是千年前的人,他如何活到現在,明明他的修為並沒有雲霄真君強大。
即便強如雲霄真君,如今也到了極限。
讓我看看,你是人是鬼吧。
掌下綠色的純粹力量閃過,一道道如同綠葉般的絕對治愈力量具現出來,繞著老先生一圈又一圈。
隨著治愈之力的流逝,聞梵音清楚的察覺到有一道詭異地力量順著治愈之力來到她體內。
她此時顧不上分辨這到底是哪種力量,無非是治愈之力拿到的代價罷了。
這代價於她來講是無害的,這就夠了。
對於眾人來說,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他們不知焦急的想要得知上章真君的線索,還擔心臉色蒼白的醫者支撐不下去。
但實際上,時間隻過去不到一盞茶,絕對治愈的力量一收。
老先生身上的傷痕恢復如初,那皺巴巴的皮膚也變得光滑,灰白的頭髮也重新變黑。
聞梵音蹲在地上好奇地用手戳了戳這人的臉:“長得還挺好看的,不太像是千年前的人物。”
鄭明舒按住她的手,以不讚成的目光看向她說:“梵音,這動作太失禮了。”
聞梵音手一縮,訕訕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太好奇了。
鄭朗月唇角帶笑道:“從他的外貌上是無法看出他是否是千年前的人,待這位先生醒過來,我們親自問問便知。”
“谷主,不知他何時醒來?”他詢問道。
聞梵音估摸了下時間,肯定回道:“一炷香。”
得到準確回復後,他才朝聞梵音關切道:“多謝谷主幫忙。聞谷主臉色不好,先休息會兒吧。”
見她沒有動作,鄭朗月一時疑惑。
鄭明舒好似看出了原因,朝純熙點點頭:“去扶你老師起來,她怕是蹲地腿麻了。”
聞梵音:明舒果真是她的摯友,總是這麽了解她。
只是因為腿麻了起不來,感覺有點兒丟臉啊。
她耳根微紅,在純熙的攙扶下站起身。
丹楓已手腳麻利地在角落大石頭上鋪上了兩張厚厚的狐裘:“女郎,這裡我已準備好了。”
純熙會意,扶著老師來到大石旁。
聞梵音肯定了丹楓的成果,她盤膝坐在大石上,這才有時間探尋被治愈力量帶回來的東西。
猶記得上次治愈之力帶回來的是范輝先生的修為,這次卻並不相同,
在觸碰到這股力量時,聞梵音明顯有種意識,她的時間被暫停了。
也就是說,無論天荒地老,滄海桑田,她都是現在這副模樣。以及,她身上若有傷口,永遠都不會痊愈。
聞梵音倒吸一口氣,莫非這位老先生一直不死,便是因這股力量的存在?
可這力量並不是恩賜,而是毀滅。
一旦身體脫離這股力量,人便會在瞬間死亡。
因為除了特定情況外,唯有死人的時間是被永遠停住的。
好在絕對治愈的力量抵消了這道力量,反應過來的聞梵音不禁額上生出冷汗。
毫無疑問,這詭力是幕後之人專門用來算計她的。若絕對治愈的力量無法抵消這道力量,她便踏入了陷阱。等待幕後之人覺得合適的時機,將詭力的克星扔給她,那她不就直接沒了嗎?
好算計啊。
聞梵音目光深沉的看向地上的老先生,手指蠢蠢欲動。
想殺了這位讓她略遜一籌的人。
如今倒好,她雖克制住了詭力,卻也暴露了絕對治愈的力量。
真是有得必有失。
就在這時,似乎察覺到一股驚人的殺機,一直昏迷的人以一種乾脆利落的姿態蘇醒過來。
他不似之前癲狂的模樣,反而冷靜清明,穩重成熟。
他目光鋒利地朝四周看去, 探尋那讓他本能產生警惕的殺機,下一瞬卻懵了。
只見這小小的山洞裡竟有好幾位年輕人,看上去都是仙門小一輩。
他氣勢一斂,朝氣息最強的鄭眀舒問:“你們是哪家後輩?如今妖獸襲擊,眾仙隨上章真君阻敵,雲霄真君鎮守仙門,看護小輩。你們如何躲過真君耳目,來此險地?”
他似乎將鄭朗月等人當成偷溜出來想當英雄的稚嫩孩子:“聽著,無論你們如何來此,這裡都不是可以玩鬧的地方。我等可以死,但年輕一輩必須活著,繼承仙門道統。不要任性,努力強大起來,庇護我人族蒼生。”
“前輩。”鄭朗月見他停下,這才開口說道:“在下滎陽鄭家少君。”
他直直看向這位返老還童的青年,認真說道:“現在距離您說的阻攔妖獸之戰,已過去千載歲月。”
聞梵音撐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一切,提醒道:“先生,你應有所預感,您的時間不多了。有些事還請您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