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之地的凶險早在劉裕攻打關中的時候就領略過,當初為了能拿下蒲阪沒少損兵折將。
現在劉裕大軍正是從洛陽西進過弘農來到蒲阪,和朱齡石部換防。
如此一來,僅在蒲阪的宋軍就有十萬之眾。
其中蒯恩帶兵在安邑西北部威懾,朱齡石在安邑南部虎視眈眈,劉裕大軍則在中路盯著河東郡的治所安邑。
三路大軍宛如一隻張開大嘴的巨龍,只等著吞下安邑便可龍入九霄飛龍在天。
北魏的大軍並未全部縮在安邑內。
而是有相當一部分的士卒都聚集在安邑東北部的平陽,利用地勢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宋軍。
安邑似乎成了雙方博弈的一個平衡點,或者說是未來戰場的絞肉機。
劉裕身著金甲,親自來到前線督戰。
他的目光望去,打量著遠處的安邑,和後方的拓跋嗣。
北方寒冷的天氣讓劉裕呼吸間就有白霧蒸騰,視線在陣陣水汽下變得模糊。
“安邑罷了。”
華夏戰爭在歷史上有幾個轉變。
原始階段就是西周以前的原始戰爭,沒什麽章法,也沒什麽禮儀。
到了西周、春秋,諸侯們在周公制定下的禮樂制度下開始講究禮儀,戰爭打的相當克制。同時規格也很高,是貴族的遊戲,在春秋前期的戰爭甚至只有國人(城邑中的百姓)能參與,普通的野人(村民、奴隸)是根本沒資格的。
一直到戰國時期,孫武、司馬穰苴、吳起這種兵法家的出現讓戰爭變得殘酷起來,同時一條條計策也讓戰爭變得波譎雲詭起來。
後來一直到戰國末期到西漢前期,騎兵走上戰爭的舞台,伴隨著其強大的機動性,戰爭的騷操作也變得多起來。
之後便是漢匈對峙。
戰爭開始崇尚起野戰與奔襲。
兩漢三國都是這樣的打法,直到永嘉之亂結束後,戰爭的形式又變了。
漢人王朝失去了北方的養馬地,沒有騎兵。
只靠著步卒去和騎兵野戰,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於是大家開始學會借助城池抵禦敵人,這種戰爭的方式一直延續到近代文明的誕生。
這也是為什麽在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和淝水之戰後,華夏本土的戰爭史上幾乎再沒有幾例這樣大家都把兵力拉出來野戰的戰役。
終其原因就是戰爭形式的改變。
躲在城池裡守著不香嗎?
為什麽要出去野戰?
大不了吃光糧食就投。
這種猥瑣的戰爭藝術讓戰爭喪失了一些觀賞性,但是毫無疑問極大的加強了戰爭的難度。
唐宋以後的將領都很推崇先秦兩漢三國時的武將,覺得他們的戰功放在後世就是奇跡。
真相則是……
後來的武將都變的卷起來了。
說的和誰沒看過幾本兵書似的,誰會閑著沒事乾把大軍拉到外面打一架?
多修幾座塢堡,多屯點糧食,多養些百姓。
防守,那才是真的勝利。
這樣敗也不容易敗,勝也不容易勝。
再過一百年後那個千軍萬馬避白袍的陳慶之就是靠著城池為掩體創造了一路從南方打到洛陽,取得七十余場勝利的神跡。
論攻城、守城,南方的漢人在經歷了永嘉之亂後的一百年早就進化出一套獨特的戰爭理論。
所以區區一個安邑,在劉裕眼中還是有些不夠看。
“今天休息,明日就攻城!”
安邑,他勢在必得!
而在北方的拓跋嗣也從晉陽來到前線,進入了平陽大營。
拓跋嗣離開平城後身體變得越來越差,往往一個咳嗽就停不下來。
還好他平日裡就是一副肺癆鬼的樣子,北魏上下也沒太在意。
拓跋嗣此時也在軍帳中看著掛在眼前的輿圖。
但無論怎麽看,他都找不到能獲勝的希望。
劉裕,不光是在兵力上勝過他一籌。
而且劉裕從不冒進。
其實在他禦駕親征的時候心中就有一分幻想。
萬一劉裕看著自己前來,說不定會想辦法先攻擊安邑,這樣的話拓跋嗣就能派北魏騎兵去偷襲一波宋軍。
可惜……
劉裕明明這麽強,卻謹慎的有些過分。
居然是先讓蒯恩駐扎好營地,壓根沒有急著攻打安邑的意思。
面對劉裕這個比他父親拓跋珪還要大幾歲的強敵,拓跋嗣有種埋怨對方以大欺小的感覺。
劉裕真正對標的應該是北魏開國皇帝拓跋珪,而不是他拓跋嗣。
這種情緒在拓跋嗣腦中停留了一會就飄散出去。
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
與其想這些,不如打好這北魏立國以來最艱難的一次戰爭。
拓跋嗣的目光在輿圖上掃蕩半天后突然發出一聲輕咦。
上黨郡治所長子。
“來人!”
拓跋嗣秘密吩咐一番後看向偌大的北方地區。
“這仗,也只能這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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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低沉的號角聲喚醒了河東這片諸夏先民耕耘過的土地。
從蒲阪的軍營中,一支支大軍從中踏出。
所有士卒身著玄黑皮甲,高舉【宋】字大旗迎接朝陽,衝天的煞氣讓鳥獸避散。
中軍大營,劉裕的一杆【劉】字帥旗在最顯眼的頂端飄蕩,而旗幟之下站著的自然是劉裕。
“出發!”
“進軍安邑!”
三軍齊發, 前軍手持堅盾徐徐前進,左右有騎兵崩騰,拱衛兩邊。大軍中央一支支豎起的長戈上露著寒光,整個軍營宛若一隻長滿了尖刺的怪獸。
大軍從蒲阪前往安邑,中間遇到長孫嵩設置的塢堡,還沒來的及擺出架勢,守城的北魏將士要麽棄城而去,要麽乾脆大開城門向劉裕投降。
沒人想要在這裡抵抗劉裕,做一個“英雄”。
在大軍面前,本來無懈可擊的塢堡陣地儼然變成了宋軍的一個個據點,個別有想抵抗的,劉裕也只是分兵撲上去,最慢的也就用了一個時辰,就可以拿下塢堡。
強悍的宋軍每接近安邑一步,安邑城中的士卒氣勢就弱幾分。
兩天后,劉裕解除了行軍途中的諸多釘子,終於是兵臨安邑城下。
而拓跋嗣,也在平陽開始行動。
兩名當世的皇者,終於是要在安邑進行這注定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