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國興提出要對局,倒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能贏,而是想試試自己能下成什麽樣子。
何安憶下棋的狀態他注意到了,他判斷此人有所保留。
未盡全力的情況下,連砍牛有海兩刀,那必定是有幾分道行的。
業余4段以上的高手,平時不太好找。
免費指導棋,佔個便宜再說。
馬國興業余2段,下了小十年的圍棋了,平時對上王懷民和牛有海,狀態好的話,十盤棋中可以贏個三四盤,並不至於完全落入下風。
何安憶來者不拒,很快又答應了。
何勇原本想說讓兒子歇一歇,連下兩局,一個多鍾頭了,肯定很累。
可還沒出口,兩人又開始了,他隻得把話咽回肚子裡。
抓子猜先,何安憶很神奇的又是白棋。
馬國興這一局,充分發揮了自己僵屍流的下法,兩人的對局形成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馬國興每次看到棋盤上的大片沃土就一頭扎進去,把外面的白棋撞得鐵厚,艱難活棋。
掉頭一看,人家別的地方又自然成空了,得,繼續打入!
見空就打入,然後就地做活,他一連活了四塊孤棋,棋局也逐漸走到尾聲。
這一局眾人沒有下賭注,都一致看好何川,結果果然印證了大家的預判。
馬國興的黑棋目數不夠了,仍不認輸,腆著老臉下完了官子。
一點目,輸了9目。
眾人齊齊松了一口氣,好家夥,終於不是1目勝了。
牛有海也保住了面子,剛才兩盤棋自己隻輸了1目,而馬國興輸了9目,誰強誰弱一比便知。
這樣一想,他又不太鬱悶了,甚至想著一會讓其他人也挑戰一下何川,輸得更慘一點。
一連下了三盤棋,何安憶看不出一丁點疲憊,仍然筆挺地坐著。
馬國興已經把座位讓出來了,他有自知之明,剛才把自己棋風特點發揮到淋漓盡致,依然是輸棋,所以不打算再嘗試了。
“嘿嘿,要是不嫌棄我水平差,咱倆也下一盤,怎麽樣?”
薛剛被牛有海戳了好幾下,本身也躍躍欲試,乾脆一屁股坐到了何安憶對面。
薛剛是個胖子,也是動力車間圍棋四傑裡最年輕的一位,今年剛三十,來廠裡後,受到王懷民等三人熏陶,開始下棋。
無良師指點,加上天賦平平,五年時間下來,只有業余1段的實力,此次紅旗杯圍棋賽,也只能充當替補的角色。
說是替補,更多可能性是搖旗呐喊,充當啦啦隊。
何安憶欣然應允,對他來說,這種強度的對局,他幾乎不用調動大腦。
他在漫長穿越的歲月裡,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和低手下棋,對於他們的行棋心理琢磨得很透,某一世也曾以首席國手的身份,一次性和81人對局。
幾秒一步棋,邊走邊下,81局都是中盤勝。
薛剛這一局同樣沒有賭注,他下棋的速度比前幾位還要慢一些。
棋局的進程有些索然無味,面對已經連贏三局的何安憶,薛剛顯得太過小心謹慎,下得束手束腳,能不戰鬥就不戰鬥,過分求穩。
最終,他在沒死一塊棋的情況下,成功地安樂死了。
這一回所有人不用細看,都知道薛剛目數差了很遠,但王懷民還是盡職盡責地又把點目結果告訴大家。
輸了19目。
竟然才輸了19目,大家都有點驚訝,
看對局形勢,不差幾十目以上簡直不科學。 難道是讓棋了?
細細回憶一遍,好像何川並沒有在哪處故意手下留情,棋局從頭到尾節奏很平整。
“哈哈,我還以為堅持不到100手就崩了,沒想到才輸了19目!”薛剛開心壞了,得意揚揚,“牛哥輸了1目,馬哥輸了9目,我輸了19目,比你們也差不了太多嘛!”
牛有海臉色很差,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辦公室裡有些悶熱,牛有海卻渾身發冷,像被人潑了一盆涼水。
他恍惚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點頭是因為薛剛說得對,對業余中低段棋手來說,十幾目確實差得不多。
而搖頭是因為他察覺到了問題。
被他拋到九霄雲外的想法又重新浮現出來,而這次的感覺比之前要強烈無數倍!
牛有海扭頭看了眼王懷民和馬國興,正好對上兩人帶有相同意味的視線。
果然,大家都發現了。
也難怪大家會發現。
牛有海是業余3段,兩盤棋都輸了1目。
馬國興是業余2段,那盤棋輸了9目,基本上剛好多了一個貼目。
薛剛是業余1段,輸了19目,基本上又在馬國興輸9目的基礎上,多輸了一個貼目!
而且,牛有海剛才看棋的時候發現,薛剛官子最後有個低級失誤,不然還能多收兩目半,真正的結果應該是輸16.5目,正好多一個貼目,分毫不差。
想到這裡,牛有海再看向何安憶的眼神,簡直就像見了鬼一樣。
四局棋,對輸贏的控制妙至毫巔,那只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他的實力遠遠高於這裡的所有人。
高到一種難以想象的地步。
他想通之後,頓時生出一種屈辱的感覺,明明對手實力極強,卻不肯全力以赴,這有失棋道精神。
“你到底是什麽水平?”牛有海忍不住問何安憶。
“我的確只有3段證書,也的確下了很多年了,沒有騙你,至於什麽水平......”
何安憶有些為難,總不能說自己當世第一吧,要是照實說,肯定被所有人當成神經病,所以他乾脆謙虛了一點。
“我兩個月後準備定段職業。”
準備定段職業!
除了王懷民和何勇,其他人紛紛倒吸一口氣!
好家夥!那簡直是和他們天地之差了。
圍棋段位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來,職業和業余,那是涇渭分明的兩個層次。
業余段位從10級開始,業余10級,9級,一直到業余1級,然後再往上到業余1段,業余2段,一直到業余8段。
國內圍棋愛好者3000萬,真正能到業余1段以上的,也有10萬之數。
而職業棋手,目前加上已經處於不活躍狀態的,僅三百人不到。
每一個職業棋手,在棋界都非無名之輩。
他們這些業余2段3段,在普通人眼裡那是高手,但和準職業棋手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而對於即將去定段職業的群體,還有一個特殊的稱呼,叫“衝段少年”。
沒想到這樣一個高手,竟然是他們車間老何的兒子,真是讓人不可思議!
牛有海哪還有什麽屈辱感,他這輩子都沒和這種高手下過棋,能過招就已經賺到了。
王懷民心裡也是五味陳雜,他雖然早就知道何安憶實力高強,但是今天動力車間四傑被以這種讓人絕望的方式連贏四局,他也生出一種莫名的情緒。
辛辛苦苦幾十年,大量的精力投入到圍棋上,轉過頭來,被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孩子任意揉捏,任誰心裡都不是滋味。
不過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趁這個機會,剛好把事情一宣布。
王懷民掐滅煙頭,清了清嗓子,對所有人說道,“這次廠裡聯合多家兄弟單位舉辦的紅旗杯圍棋賽,咱們動力車間隊作為一直以來的種子隊伍,肩負著為廠子爭奪榮譽的重要責任。”
“而這次賽事規模空前,有省市圍棋協會的大力支持和關注,咱們哥幾個得好好把這個臉給掙下來。”
“昨天晚上,我去找了老何,他兒子的棋力大家剛才也有目共睹,那是相當的厲害,所以這次,小何也會作為咱們團體賽的參賽隊員,幫助咱們動力車間隊取得更好的名次!”
王懷民說完,所有人都是一驚,轉而露出笑臉,沒人能料到,車間隊伍裡竟多出來個頂級高手。
“小何如果能加到咱隊伍裡,當然是個大好事,但是他有資格報名嗎?”牛有海問道。
“老何都調到咱車間幾年了,賽事規則上寫了家屬也能參加,所以肯定可以參加啦!”不等王懷民開口,一旁的馬國興就替他解釋了。
“那太好了,團體賽這下咱們可真有戲了!”牛有海使勁一拍手,高興起來。
“我有一個問題,王哥,咱們團體賽只有三台,小何加進來,那誰退出呢?”薛剛疑惑道。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看向王懷民。
對啊,新加入一個人,也就意味著有一個人必須退出。
王懷民昨晚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原本還有些猶豫不決,但一上午看了四場棋局,心境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王懷民十八歲當兵那年開始跟著老班長下棋,到現在二十多年了,圍棋帶給他很多樂趣,也曾想在圍棋上有所突破,給自己一個交代。
但隨著年歲的增長,棋力早已停滯不前了。
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排在了圍棋前面,王懷民一向分得清孰輕孰重。
“我退出,由小何頂替我參加,薛剛替補不變。”王懷民笑著說道,“我來當咱們參賽隊的領隊兼後勤保障員,到時候拿到好名次,咱們好好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