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想考我什麽問題呢?”
曹錚看著孔融一臉志在必得的樣子,有些好奇是什麽原因讓他有了這種自信。
孔融笑眯眯地捋著山羊胡,鄭重道:
“猜謎語。”
“猜謎語?”
曹錚詫異地看了孔融一眼。
一陣濃濃的無厘頭感湧上心頭,他一瞬間被雷得說不出話。
孔融,一個當世大儒,居然要跟他玩猜謎語?
爛活啊。
小學生都不玩這個。
不過曹錚也能夠理解孔融的做法。
漢代人的娛樂方式實在是太缺乏了,他們什麽好玩的都沒有玩過。
所以在現代看來非常幼稚的行為,在這個時代很可能是一種風雅活動。
猜字謎就是這樣一項風雅活動,它流行在士族之間,用於展示智力。
比如著名的楊修就特別擅長猜字謎,並且因為這個引起了曹操的注意。
這在現代人看來就特別得不可思議。
我腦筋急轉彎玩的好,所以我的領導就重視我?
熟悉後世各種先進娛樂遊戲的曹錚,在此時此刻感到了濃濃的文化優越性。
管家看著曹錚驚訝著思考的樣子,以為他是被嚇住了,心中不禁一陣暗喜。
從這個人出現開始,他們主仆就連番在他手上吃癟。
看來,現在終於有機會可以一雪前恥啦!
管家眉飛色舞地跟曹錚炫耀道:
“我家老爺可愛琢磨字謎啦,有時候一琢磨就是一夜,一邊想,一邊咬筆杆,足足啃壞了三支筆!”
孔融摸著胡子謙虛地笑笑,默認了管家的話,目光中也跳躍著幾分自得之色。
他不知道他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在曹錚眼中可笑至極。
“孔夫子,請出題吧。”
曹錚忍住笑意說。
“好!你看好了。”
孔融目光炯炯地扯過一張麻紙,握著大筆,飽蘸了濃墨,一揮而就了四行詩句:
‘方圓大小隨人’
‘腹裡文章儒雅’
‘有時滿面紅妝’
‘常在風前月下’
管家看了一眼這四行詩,立刻哈著腰豎起拇指道:
“這個謎可難猜。”
孔融不置可否,他笑呵呵地洗了洗筆,向曹錚揚揚下巴:
“猜吧。”
曹錚低頭看了一眼謎面,立刻說道:
“這是印章?”
“哈?”
孔融立刻握著筆愣住了,他像見了鬼一樣跟管家對視一眼。
管家也是一臉見鬼的表情。
這速度……
秒答?
看著他們吃癟的樣子,曹錚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其實這個謎面並不難猜。
印章根據官員的等級不同,體積也會有差別,批複公文的時候要蘸著紅色印泥蓋一下,這就是詩的前三句。
至於最後一句‘常在風前月下’。
可能指的是官老爺們在酒桌上喝著喝著就把事情談成了?
這是曹錚不負責任地猜測。
“好啦夫子,我贏啦。”
曹錚朝孔融拱拱手。
“不行,剛才這個太簡單,不算,我再出一個。”
孔融耍賴皮道。
“是的,太簡單了,不能算數。”管家也在旁邊幫腔。
曹錚鄙視地看著管家,剛剛說難的是你,現在說簡單的也是你,也是老雙標人了。
不過他無所謂地笑笑:“夫子請隨意。
” “好!”
孔融握著筆,抖擻精神,凝聚全身力量寫下如下一行詩句:
‘上不在天’
‘下不在田’
‘中心藏之’
‘玄之又玄’
“你猜這個!”孔融把麻紙往曹錚面前一推,眼神中很有戰鬥性。
管家也好奇地跟著看過去,他踮著腳尖仔細地把謎面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緊皺的抬頭紋舒展開,露出‘這把穩了’的表情。
孔融專注著盯著曹錚,態度極其認真,像極了路邊下象棋下出火的老大爺。
曹錚捧著謎面看了半天,抬頭問在旁邊伺候的管家:
“這謎語很難嗎?”
“很晦澀。”
管家搖頭晃腦地微笑,故弄玄虛地看著曹錚,露出便秘一樣的表情。
孔融眯著眼睛沉吟不語,他對這個謎面也很有自信。
“你也這麽覺得?”
曹錚轉頭問孔融。
啊什麽?!
孔融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聽曹錚的語氣似乎對他的謎語不屑一顧。
他忽然有了不妙的預感。
不會吧,難道這麽晦澀的謎語也能猜得出來?
孔融緊張地盯著曹錚。
他緊張地發現曹錚的嘴唇一張一合,緊接著他就聽到了令他頭皮發麻的聲音。
“謎底是蜘蛛吧。”
“啊~”
孔融痛苦地哼了一聲,挫敗感油然而生。
管家一臉慌張地看著孔融:
“老爺,他答的對嗎?”
“嗯。”
孔融仿佛被天雷劈中,癱坐在蒲團上。
這個謎語對人的立體思維很有要求,蜘蛛懸在房梁中間,所以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心藏之,玄之又玄。’
孔融當初可是思考了整整六個時辰才想出來,沒想到曹錚看了幾眼就猜到了。
管家肩膀顫了顫,也是一驚。
曹錚心中則是淡淡的無聊,完全無法理解他們倆為什麽會把這屁大的事看得這麽重要。
還荒謬地從中產生了些許自豪感。
會猜謎語就是會猜謎語而已啊,很了不起嗎?
就是個文字遊戲啊。
“夫子,這下沒話可說了吧。我去你家後院摘藥了。”
曹錚站起來準備動身。
“等等!”
孔融猛地站起來,雙手按住桌面,桌子上的筆架、硯台、鎮紙全都跟著他嗡嗡地搖晃起來。
他兩隻眼睛高高瞪起,滿臉發紅,像一個失智的賭徒。
“又怎麽了?”
曹錚不解地看著孔融。
即使他是一個脾氣還算溫和的人,現在也有些不耐煩。
果然,孔融又又一次耍賴了。
“再來一次!”
孔融豎起兩根手指,表情是罕見的嚴肅和莊重:
“最後一次!你要是連這道題都能答出來,算我孔文舉欠你一次人情。以後你有困難,孔府上下任你差遣!”
我差遣你們孔府幹什麽?
曹錚當下覺得有點可笑。
不過轉念一想,孔融素有文名,在世族間還是有一些聲望的。
也許自己真的有一天有地方用得上他呢?
“好吧,事不過三。這把我要是還贏,夫子可不能再耍賴了啊。”
“放心,這道題你絕對答不上來。”
孔融信心十足地說著,這次他沒有再寫字,而是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卷。
管家目光殷切地追隨著孔融,見了此情此景,不禁身軀一震,顫聲道:
“老爺,您……您要拿那個東西出來?”
孔融沒說話,抿著嘴巴地把竹簡在曹錚面前徐徐展開。
其實孔融心中很清楚,比到這裡,自己已經輸了。
他是讀書人,知道羞恥。
可他也深深地惱火曹錚,這個年輕人把他騙了。
曹錚根本不是一個部曲,或者說,他不僅僅是一個部曲。
能面不改色地挑出《論語》裡面的陷阱,輕而易舉地識破晦澀的謎語,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有深厚的學識。
甚至不比許都的那些博士們差。
既然大家都是聰明人,那麽一開始就應該以最真實的面目相見,不是嗎?
竹簡已經徹底展開,謎面出現在曹錚面前。
曹錚好奇地看過去。
這也是一首四行詩,用小刀刻在竹簡上。撰寫者的字寫得很漂亮,鋒芒畢露、鐵畫銀鉤,透露出一股意氣風發的傲氣。
這字不是孔融寫的,孔融的字圓融、端莊,是正統的儒家派系。
這是他請的外援?
管家默默著看著展開的謎面,全身僵直,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孔老爺為了贏回面子真是拚了啊。
這謎面是什麽水平?
是荀彧令君、曹植公子這樣的頂級聰明人都猜不出來的水平。
孔老爺居然用這麽奇詭的謎面去考校一個沒什麽文化的部曲,說實話,有點仗勢欺人了。
孔融靜默地看著曹錚,把案台上的銅乳爐端到桌邊,親自取鑷子從香盒裡夾出一小塊香團,丟到爐肚裡,點燃吹了吹。
白煙嫋嫋地從銅爐裡升起,孔融指著煙氣對曹錚說:
“你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若是這爐香燃盡之後你還沒有猜出來,就算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