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林在大街上站了好久，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等了好久是馬車，可是也許是太晚了，靜謐的街道上沒有一輛馬車通過。

　　寂靜的黑夜讓他忍不住想到了老修林日記中反覆寫的那幾句話，比如“恐懼且敬畏黑夜”“不要在黑夜中單獨走上街道”“一定要保證光源在自己身邊”之類的話。

　　老修林對黑夜非常的畏懼，這一點已經不用再說了。

　　可是他到底在畏懼什麽?修林轉了轉頭，除了冬夜有點冷，黑夜讓修林的感覺非常的舒適，相比白晝，他更喜歡這樣悄然安靜的黑夜。

　　而且這種舒適是從心底不自覺湧現出來的，就好像自己本就應該在黑夜中一樣。

　　“你似乎是迷路了。”

　　低沉的聲音響起，一束澄黃的光照在修林的背後，沙啞而滄桑的嗓音卻不刺耳。

　　修林連忙轉過身，一位高大身著白樺徽章警服的蒼老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男子的手上拿著陳舊的馬燈，他的臉上滿是歲月的皺紋，就像是蒼老的樹皮。

　　高大魁梧的身高甚至高過了修林半個頭，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隱隱已經開始駝背，只是站姿依然穩健。

　　“呃……警官先生，如你所見。”修林撓了撓頭。

　　“希望你不是南雷頓流竄上來的逃犯，或者是無所事事的流浪漢。”

　　老警官看著修林身上有些破舊但十分乾淨整潔的夾克點了點頭，流浪漢和逃犯是不會去清洗自己的衣服的，他們似乎從來就聞不到那肮髒的酸臭。

　　“不，我是一名巴登市古書店的一名古書修補員。由於出現了一些事情，來投奔銀白橡區的朋友，可是朋友剛剛有事離開了，我便在這裡迷路了。”

　　修林急忙否認，年輕的臉龐和焦急的聲音成功說服了警官。

　　“你的長輩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在黑夜中獨自外出嗎，最近的新雷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太平。”老警官歎了一口氣，又小聲地補了一句，“它也許從未真正太平過。”

　　第二句話的聲音很輕，就像是老警官自己的喃喃自語，但是修林卻聽得一清二楚。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你說你要去銀白橡區?”老警官抬了抬眉毛，他的頭髮已經出現了銀絲，淡棕色和銀色交融，讓他顯得更加蒼老。

　　“白橡樹酒館，我的朋友在那裡。”

　　看到老警官放下了一些戒備，修林攤了攤手，“可是我好像完全不記得位置了。”

　　“白橡樹酒館?”

　　老警官咂了咂嘴，嚴肅的臉色也消失了，他輕聲一笑，“好多年前的記憶了，我曾經有老友在那裡工作，可惜現在已經死了。”

　　說到酒館後，老警官的語氣就輕松了很多，這時，修林才看清了這個警官的樣子。

　　滿臉都是如同枯老樹皮般的皺紋，第一眼看上去十分嚇人。

　　但是仔細去看這位警官的臉，配上那依舊健壯有力的身姿，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一位英俊的男子。

　　想到這裡，修林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道格，道格的身材倒和面前這位老警官很像，只是老警官的身高甚至要比道格都高上六七公分。

　　而且道格更加雄壯，而老警官的肌肉已經開始萎縮，只是高大的骨架讓他看上去依舊魁梧。

　　“巴登市，櫻桃之都嗎?很多年前我去過，那裡的櫻桃果醬棒極了，我曾經有一位故人非常喜歡櫻桃醬。”

　　老警官拍了拍修林的肩膀，

嘖了嘖嘴，向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修林揚了揚眉毛，看著那個大拇指默默陷入了沉思。

　　“這裡是約旦區的郊外，距離白橡樹酒館可不近。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搭乘我的馬。”

　　老警官指了指不遠處停在街邊的一只和他看上去差不多蒼老的老馬，那匹馬也似乎快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閉著眼睛趴在地上緩慢地喘息。

　　“不過你得先填一下表格，因為夜晚擅自亂闖街區違反了敦侖宵禁法的第四則第二十一條。”

　　老警官看著修林，從警服口袋中拿出了一張泛黃陳舊的記錄單。

　　修林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接過了記錄單。

　　記錄單的紙質非常的粗糙，首行寫的是古老花體字的“敦侖宵禁單”，下面則是一個個空白的格子用著橫線劃起來。

　　“你只需要在名單上默念著自己的名字，然後用手指在上面寫下就可以。”老警官的聲音在修林耳邊響起。

　　修林在第一個格子上面剛下手指，“撒”，無形的壁壘彈開了修林的指尖，就好像是在那一行上面有著什麽看不見的屏障一樣。

　　一個漆黑的名字在泛黃的紙張上的第一行忽然浮現，黑霧纏繞在名字上面，一張滿是尖牙的嘴剛想張開，就被黑霧凝聚的枝條死死禁錮拖入了紙張。

　　“那個格子已經有其他的名字了，你可以換一個。”

　　沙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好像在修林的左邊響起，又好像是在右邊。

　　那種聲音充斥在修林的腦中，他試圖去思考什麽。

　　但是一旦想到了其他，那個蒼老的聲音就會響起，在自己腦中如同轟隆的雷聲。

　　“哥哥，你怎麽又在這裡呀，別發呆了，快點回家啦！”

　　“嘎吱”一聲，身旁的一間木門打開，一個稚嫩而顫抖的女孩聲音打斷了老警官的低語。

　　隨著聲音剛剛響起，一隻細嫩的小手抓住修林的夾克就把他往屋子裡拖。小手的力氣不大，但是把修林從腦海中充斥的聲音中拽了出來。

　　冰冷的寒風刺骨，修林一個激靈地回過神來，身邊的老警官依然佇立在原地，但是卻離他越來越遠。

　　老警官默默地注視著他，漆黑的眸子被黑暗籠罩。路旁的那匹馬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站了起來，鼻子中發出“哼哧哼哧”的喘息聲，滾燙的濃煙帶著火星從馬鼻中冒出。

　　最後一刻，修林看見了老警官眼中閃過的那一抹金紅色，就像是熾熱的烈火燃燒在瞳孔中一般。

　　老警官跨上馬匹，將手中的馬燈掛在身側的馬鞍上。

　　他緊緊一拽韁繩，那匹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的老馬前蹄高躍，發出了嘹亮的嘶吼，就連綿延的黑夜和凜冽的寒風在此刻都畏懼地避讓開來。

　　恐懼……修林感覺到了身邊似乎有東西在逃竄，它們的恐懼再也無法隱藏在黑夜中，它們發出了令修林頭疼欲裂的喃喃低語，還有各種無法理解的刺耳的嘶吼。

　　膽怯，畏懼，驚恐，憤怒，癲狂，恐懼……

　　無數交雜的情感隨著那匹老馬的嘶吼而消失，徹底地消失了，就如同是被太陽照射到的死魂一般燃燒殆盡。

　　終於，老警官看向了修林。

　　修林的四肢感覺都被封印住了，僵硬在寒風中，恍惚間，修林感覺自己回到了一間閣樓之中，周圍也是燃燒的烈火……

　　“砰”

　　沉重的木門被猛地關上，一條熱毛巾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溫暖的熱毛巾緩和了身體的僵硬，遲鈍了好久，就在面前的以為修林是不是被捂死的時候，修林才把毛巾拿了下來。

　　“呼……女神在上，嚇死我了，媽媽。剛剛我又看見了那個恐怖的身影……”

　　“妮可，女神保佑著你，我想明天應該帶你去教堂禱告了，你不應該看到那些東西的。”

　　煤油燈被點燃，修林長長喘了一口氣，靠著牆壁慢慢坐了下來。

　　“不用害怕，我叫黛比·席爾瓦。這是我的女兒，妮可·席爾瓦。我們都是好人，這裡是我的麵包房，嗯，海螺麵包房。”

　　單披肩卷發的女人彎下腰，遞給了修林一片裹著熱奶酪的燕麥麵包和一杯艾爾酒。

　　“剛剛那是什麽?”修林微微松了一口氣，有些融化的熱奶酪進入身體，這讓他冰冷的身軀暖和了不少。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到了風忽然變大了，吹得二樓的窗戶嘩啦嘩啦響。我想有可能是沒有關好，就讓妮可去關窗……”

　　黛比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旁不到修林腰部的小女孩就插嘴打斷。

　　“我看見了一個可怕的身影，和《舊敦侖詭秘故事》上面描述的一個很像很像。”

　　小女孩張開雙臂，可愛如軟糯的小臉露出誇張的表情，她找了一根蠟燭點燃在自己的下巴下面，用著幽幽的語氣開口:

　　“書裡說那叫不詳的亡魂騎士，是在舊敦侖時期給城市還有人們帶來不詳的噩夢。他們無所不能，把活人的靈魂拿去食用，亦或是鑽入人們的夢境吃掉美夢。所有遇見他們的人都會沾染上厄運，是不詳的象征。”

　　“我就不應該讓你姐姐給你買那些故事集。”

　　黛比敲了敲妮可的腦袋，有些嗔怒地拎著小女孩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