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一路默哀過去，見人就畫十字哀悼，他的風度和優雅的舉止還有看上去華麗的西裝讓少爺們都認為這也是和他們一樣的貴族。

　　修林緊緊跟隨在道格身後，他的表情肅穆，就算不小心撞到人了也只是點頭致歉。

　　這是那位少爺的騎士嗎?雖然看上去有些消瘦，但是據說騎士們因為長久的訓練，有的騎士看似瘦弱，但是他們一旦發力，手上的利劍足以刺穿一頭野豬。

　　一些貴族小姐輕聲和身邊的貼身女仆談論著道格身後的修林。

　　堅毅如刀削過的臉龐輪廓，平靜而古潭無波的眸子，舉手投足之間帶著慵懶與凌厲的矛盾，滿足了好多貴族小姐對於騎士小說裡面騎士大人的幻想。

　　從後門到院子中心路程其實很近，但是道格走了有十分鍾。在這十分鍾裡，他向著至少來往的十名貴族道了晚間祈禱，並且讓他們相信了自己是經常參加貴族晚宴的“芬唐爵士”。

　　後院小徑上，道格的眼中忽然一亮，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和陰暗中對著身旁嬌幼的小女仆乾著些什麽，而身影旁邊有個魁梧的男子則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樹立在一旁。

　　“願曙光庇佑著你，親愛而尊敬的埃爾森家的盧瑟先生。我想我們還在去年的胡爾男爵的晚宴上見過，那時候你穿著一身藍白色的禮服軍裝，旁邊跟著美貌堪比聖詩和的利露小姐。”

　　道格立馬上前，他側身穿過人群，語氣中帶著一些驚訝和欣喜。

　　“哦哦，叫我盧瑟就行。請不要暴露我家族的姓氏，現在我只是一位普通的男爵，您是?”

　　年輕的男子皺了皺眉，他的手從一旁的貼身女仆的裙底收了回來，小女仆很快地收拾好了凌亂的衣服，有些羞澀地躲到了一旁的陰影中。

　　年輕的男子的語氣中帶著一些怪罪的意思，但是道格的話讓他聽得很受用。

　　抬頭一看，雖然面前是一位陌生的男子，但是他依然親密地脫下白手套，向著前方的道格伸出了手。

　　道格也是脫下了白手套，與年輕的男子淺淺一握。如果不是知道道格只是一位貧民區的理賠員，修林看到這一幕恐怕會認為他是哪家的貴族少爺。

　　“芬·唐，只是一位商人之子。碰巧遇到了近幾年來的《爵位法》，現在可以算是一名未來的男爵。”道格微笑著。

　　“哦……胡爾男爵的晚宴……嗯，時間有些久了，不太記得了。不過利露小姐的味道真的不錯，啊，對了，如果有機會，你可以來約旦區的福倫大道找我，我的朋友可以幫你早一些成為男爵。”

　　盧瑟雖然對“胡爾男爵的晚宴”有些想不太起來，但是一想到“利露小姐”，他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嘖嘖的讚歎聲。

　　“多謝您的好意……您也是來為利葉議員默哀的嗎?”

　　道格舒展著眉毛，語氣還是那麽不急不緩。

　　“誰會來給他默哀?只是不久前我那老爹傳來的蒸汽電報把我從溫暖的被窩裡拖了出來，他讓我來看看夏爾利葉死透沒。”

　　盧瑟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了一些厭惡的神情。

　　“剛剛我靠近看過了，連心臟都被挖走了。這下終於沒有人會天天去申請廢除奴隸製了。”

　　話音剛落，道格的臉色瞬間變化，他心中暗暗覺得不對，但是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

　　“芬唐兄弟，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盧瑟拿著一根手指在道格面前晃了晃，有些疑惑地看著道格。

　　“我也可以去檢查一下嗎?”道格四周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他湊到了盧瑟耳邊，“你懂的，我家那個老不死的也說了。”

　　盧瑟揚了揚眉毛，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他一副“我懂你說的”的表情拍了怕道格的肩膀。

　　“都是兄弟，舉手之勞有什麽不可以的。”盧瑟把手搭在道格的脖子上，挑了挑眉毛，一旁的貼身女仆立馬上前驅散開了一些默哀的貴族。

　　那些貴族有些遲鈍地轉頭，臉上的怒意剛剛出現，看到了盧瑟的那一刻又被瞬間熄滅。

　　他們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盧瑟背後的人的身份，還真的是他們惹不起的。

　　盧瑟趾高氣揚地拉著道格走到棺材前方，他還很貼心地給道格遞過去了一盞煤油燈，然後讓身旁的魁梧男人擋住了身後的視線。

　　不遠處的法娜·利葉·胡爾明顯是看到了這一幕，但是她只是臉上露出了一些羞怒之情，卻只是把頭低得更下面讓自己看不見，不敢多說什麽。

　　這個經常在晚宴上出現的浪蕩貴公子她也有所耳聞，是父親再三囑咐不能惹到的人。

　　“怎麽樣，是不是死透了?”

　　盧瑟背過道格，用著口袋中的白色絲巾捂住了嘴巴，他的眼中明顯露出了一絲不適。

　　道格的余光瞥到了不遠處的修林，他強行用手控制住了臉頰的抖動，但是眼中那難以隱藏的震驚還是被修林給捕捉到了。

　　修林連忙上前，給盧瑟身邊的男人打了一個招呼，那個男人側身給了修林一個勉強可以進去的位置。

　　看到夏爾·利葉的遺體的那一瞬間，修林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湧出了一些不適感。

　　夏爾·利葉就像是一張薄薄的人皮紙一樣被釘在了棺材上，這在黑夜中很難看清四角的釘子，但是這對於修林來說甚至能看清釘子上面凝固的細小血跡。

　　他的肚子被開了一道狹長而光滑的口子，他的肚子乾癟癟地往下凹陷，別說心臟了，就連身體裡面所有的器官都不翼而飛。

　　但是在夏爾·利葉的臉上沒有一點痛苦的感覺，很平靜，甚至修林捕捉到了一絲愉悅的神情。

　　在棺材的一角，滲出來了已經乾枯的血塊。道格忍著惡心悄悄咬破手指，心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想法，他小心地把手指按在了血塊上面，自己的血滴與那坨血塊開始慢慢交融。

　　刹那間，道格的臉色飛快地變化著，驚愕、茫然、難以置信，精彩地就如同是馬戲團中擅長變臉的小醜。

　　他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棺材的邊角，發出了沉悶的“砰”的聲音。

　　修林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連忙抬起頭看向道格。而道格再一次抬起頭的時候，神情已經恢復到了之前那種什麽都無所謂的男爵少爺的模樣。

　　“確實是死透了，這樣還能活著的話，夏爾利葉可以去申請當鬼魂了……”道格低聲湊到盧瑟身邊，嘴角微微顫抖，但還是保持著輕笑道。

　　“披著人皮的鬼魂嗎，哈哈哈哈哈哈哈，芬唐兄弟你還真是一個幽默的紳士。”

　　盧瑟一愣，隨即和道格相視一笑。

　　漆黑的夜空中，雨霧已經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消失了，紅月隱藏在烏雲之中，後院裡唯一的光芒就是圍繞著的火把。

　　“對了，每天晚上海霧港的齊默爾曼要舉行一個晚宴，聽說是我們年輕的尼科林16歲的成年生日，邀請了白樺郡的大部分勳爵。”

　　盧瑟忽然想到了什麽， 那雙桃花眼帶著笑意看向道格。

　　“你懂的，這樣的晚宴總有一些還在上學的可愛女孩會被邀請。”

　　看著盧瑟眼中流露出來的神情，道格皺了皺眉，但還是有些敷衍地附和了一下。

　　“唉，可能是我們這種小男爵還不夠資格吧……”道格歎了一口氣，有些委婉地開口。

　　“哦，他居然沒有邀請你?”盧瑟臉上閃過一絲怒意，他挑了挑眉，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已經有些皺巴巴的請柬，“給你了，記得明天來陪我喝酒。”

　　道格連忙接過請柬，請柬的邊緣是用著金絲手工而成的鑲邊，上面火泥燙著齊默爾曼家族的徽章——半艘行駛在海面上的輪船。

　　“你還能帶一名隨行的騎士，不過我不推薦你帶女仆，因為晚宴上沒有貴族會去帶一位女仆。”盧瑟輕聲大笑著，還拍了拍道格的肩膀。

　　告別了盧瑟，道格和修林被之前帶領的小女仆給送出了別墅，小女仆還詫異地看了道格好久，顯然是沒有想到道格居然還是一名貴族。

　　走出莊園，道格才發現了自己背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也有可能是黑夜中的雨霧。但是無論是什麽，他感受到四肢死一般的冰冷和僵硬。

　　“你發現了什麽?”

　　修林錘了錘道格的胸膛，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道格如此失態。

　　“真的要說嗎……見鬼……”

　　道格苦笑著，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你敢相信，書櫥上那片血跡，才是夏爾·利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