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她還買了白灰蠟燭,奇異花,青蘋果露,龍壺藤腳蛙的黏液,夜鱘的血,黑齒鯊的牙齒,裂縫磷蝦的眼珠研磨粉,銀色樹汁的提純液。還有各種黑市中都難以一見的珍惜寶貝。要知道,其中有一些東西,涉及到了神秘領域。”
道格含糊地略過了最後四個字,然後古怪地笑著:
“這些東西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甚至在去黑市之前,她把名下的幾棟出租房都抵押給了新雷敦的玫瑰銀行。
據說這種小房東都是吝嗇的守財奴,修林先生,你有關於這個梅拉尼太太的記憶嗎?”
“叫我修林就行,道格拉斯。”
修林回想起了之前跳出的關於梅拉尼太太的記憶,就把那些都告訴了道格。
“所以這才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方,一個生活中愛好只有去查房的老太太,居然會為了一些……嗯,材料去變賣自己的積蓄。”
道格搖了搖頭,苦思冥想起來。
“我想,那個老布什的報紙是不是可能有一點可信度?”
修林試探地開口,找到了道格思路分叉口被忽略的東西。
“你是指……【銀河聯邦】?”
道格眼中一亮。
“那又是什麽東西?”
修林疑惑。
“大仲馬的小說裡的一個異端組織的名字,不過大仲馬用它來抨擊舊敦侖的教會體系,說主教們天天啥事不乾只會吃大糞。教會就不應該存在,應該發展出以樞機卿和法律為主要控制國家手段的機構來代替教會的統治。”
道格眉飛色舞地說道,他顯然是大仲馬先生的狂熱粉絲,對於大仲馬的書籍非常的熟悉。
“然後呢?”
修林也開始被帶跑話題,有興趣地問道。
“然後他被黃昏與霞之教會除名了,據說還是當時的紅衣主教親自下達的命令,上面寫著‘混蛋吐冷,趕緊去吃你的大糞吧!’不過後面這些都是傳聞,但是大仲馬先生確實一生致力於成立一個以法律為主體的大陸而努力。”
道格說到這裡,哈哈大笑起來。
“總之,我覺得你說的是對的。裡面應該確實摻夾了邪教的因素,這些物品太詭異了。
嗯……一般的普通人很難進入黑市,更加難去接觸那方面的材料。
一定有人引導了她,讓她忠心甚至狂熱地去幹這些事情,甚至為此變賣了家產。”
道格正色說著,他靠在露台的木頭圍欄上,一旁的修林依然看著不遠處的鍾樓,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是怎麽注意到大火的,那晚你一直跟蹤我嗎?”
修林抬起了頭。
他的腦袋已經沒有像之前那麽疼痛了,對於這個世界的陌生感也在慢慢消失,他開始接受自己,接受“修林·萊昂”,對於四肢的掌控也從僵硬變得靈活。
接受了快整整一天自己,他的大腦終於重新運轉了起來。
右手已經感覺不到了,是自己已經麻木了嗎?
修林掩蓋動作地隔著棉絮捏了捏傷口,確實沒有了那種鑽心的疼痛,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摩擦皮膚的生疼。
“很難去描繪清楚,昨晚我心神非常不安,窗外總是傳來細碎的聲音吵得我無法入眠。我就打算起身整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怪事,透過旅館的玻璃,看到了你們房東鬼鬼祟祟的身影,她還背著一個非常誇張的大包。”
道格的表情很難看出其他什麽,他發現修林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之前一直是一種被動的、朦朧的、渾渾噩噩的人。 但是這一刻開始,修林就好像是一個生鏽損壞的巨大蒸汽機械被徹底修複,用了全新的零件去更替壞死的老舊氣閥,眼神中透露出的是年輕人才有的火與激情。
“我看了一會兒,越來越覺得奇怪,就翻出窗外,悄悄摸摸跟了上去。跟了一個街口才明白為什麽奇怪,你們房東的行走速度太快了,而且非常的矯健,根本不像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太。”
啊對,就和你一樣奇怪。
道格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修林盯著道格,示意他可以繼續說下去。
“然後呢,你跟隨著梅拉尼太太走了很久,應該是走到了目的地吧?你又看見了什麽呢?”
修林幽幽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只能讓道格聽見模糊的部分。
棕黑色的眸子微微顫動,就像是平靜的大海因為風波而卷起輕微的漣漪。
道格微微一愣,他感覺修林的眼睛忽然變得有些瑰麗而神秘,就像是漆黑的夜空中星河帶中最閃耀的那顆星,或者是海洋中最壯闊的漩渦。
“到了銀十字大街之後,我就看見你和你們的房東一前一後走進了房屋,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打過照面,但是似乎感覺非常的……陌生?
你跌跌撞撞地進了樓房,那時候應該是深夜十點多了,我記得紫月升起了近四個小時不到。
按照你以往的行動規律,你都會在紅月升起來後一小時左右起身去一樓的公共盥洗室上廁所,昨日我便一直在你旁邊的旅館盯梢。
在紅月剛升起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你們的房東太太開始忙活起來,半夜三更誰也不知道她打算幹什麽。
我倒是打探到了她有個惡習,你剛剛也說了,會在半夜去房客門前查房。
但是昨天她一進樓房後,就再也沒有出來。而且在出現在各個樓層的露台中,動作非常機械,就像是被什麽操控的傀儡一樣。”
道格慢慢回憶著,在記憶中,他抓住了之前經常忽視的很多地方,就好像自己又走回了那一條路,昨天晚上的那條路,自己隱藏在旅館的窗簾後,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可是我沒有去上廁所,為什麽?梅拉尼太太在屋子裡幹什麽,你真的沒有看清嗎?”
周圍一片漆黑,在道格的眼中,只有卷簾和對面的旅館顯露出了很淡的色彩。
卷簾旁,修林的手搭在了道格的肩膀上,不知怎麽,道格發現自己無法做到扭頭這個動作了。
他只能被迫地、再一次回到了昨晚的旅館中。
“我……我似乎看清了什麽,我在猜測,我更多的是在猜測……房東為什麽要買煤油和燃礦,我想我擔心的事情應該是多余的……但是我想錯了,過了紅月一鍾,我還沒有看見修林出來,然後……”
道格的語氣漸漸變得驚恐和急促,他的表情也變得張皇失措,那雙能迷倒大片少女的淡藍色的眸子被驚慌給覆蓋了。
忽然,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化,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瘋狂地試圖進入修林的腦中。
長長的卷簾如同妖魔般死死地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修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就如同是靈魂的窒息一般。
周圍的一切開始破碎,碎片就像是玻璃一般,反映出來一片虛無的黑影,然後深深地刺進修林的腦中。
我……這是在做什麽?
修林也感覺到心中堵得慌,他猛地從剛剛的黑暗中掙脫出來。
耳邊傳來了一片蚊牤般的呢喃和低語,聲音非常的雜碎,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但是卻如同透骨的冰錐一般刺入修林的靈魂。
靈魂中傳來一陣陣疲憊的哆嗦。
冷,
極其的冷,就像是墜入冰海一般。
冰冷中帶著窒息的痛苦。
修林試圖張開嘴去呼吸,但是卻被沒有任何味道的、冰冷的、凝固的膠體一般的水狀物體塞滿了嘴巴,然後是腸胃,身體……
這些東西無時無刻不在吸收著熱量,就像是活著的蠕蟲,試圖去吞食被寄生者的身軀。
“再一次相見……”
不知道墜入了多深的冰海,修林已經漸漸失去了意識,刺骨的疼痛變得麻木,靈魂如同被剝離出身體一般。
修林可以感覺到,冰海中似乎藏著醜陋的魚群,它們在等待著,等待自己靈魂徹底被剝離的那一刻,就可以盡情地上來撕咬這一頓難得的美食。
“喂……”
終於要死啦, 自己甚至還試圖去尋找老修林身上的答案,結果連邊緣都還沒有觸碰到,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裡,老修林究竟經歷了什麽,才讓他會那麽絕望?
就和現在的自己一樣。
“喚汝之名。”
古老而玄奧的語言隨著冰海的波濤而來。
好像是在海底,有什麽在呼喚著修林,這個聲音從海洋的深淵中隨著波濤洶湧而來,周圍長相詭異而畸形的魚群忽然嘶叫著散開,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大詭異的聲音。
“修林……”
修林用著最後的意識努力地發出這個聲音。
“修林……萊昂……”
那個語言不屬於當今幾個大陸中的任何一個,它充滿了古神的玄奧和神秘,仿佛說出它的人就應該以奉獻靈魂作為代價。
但是修林偏偏就聽懂了,就好像這種文字已經深深刻入了自己的腦海與靈魂之中。
“……”
海底的聲音回應了,但是修林已經再難聽見,他感覺最後依附的靈魂即將被冰海剝離,他失去了一切的感官能力。
好像有什麽東西燒起來了……
炙熱的疼痛以千百倍的方式湧入靈魂,那是比冰海疼痛百倍的灼燒之疼。
周圍那些依依不舍的,不願離開的魚群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就在瞬間化為灰燼湮滅。
甚至在這一刻,冰海都被無盡的烈火燒出了一個炙熱而金紅色的窟窿!
被灼燒的靈魂讓冰海躲避,被冰海所排斥。
甚至,修林感受到了偌大的冰海的……那一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