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明明一身肌肉為什麽會那麽虛弱?真讓人搞不懂,吹吹露台的冷風都會昏迷。”
昏黃的煤油燈被點燃,前方是溫暖的壁爐,火焰在木柴上熊熊燃燒,化為不規則而妖豔的姿態。
怪不得有位吟遊詩人說:火焰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舞娘。
修林感覺自己冰冷的身體在被慢慢融化,溫暖的壁爐和身上的羊毛毯,柔軟的獸毛椅子,驅散了一切的寒冷,讓人感覺骨頭都要融化其中。
果然,溫暖的被窩和明亮的壁爐可以培育出慵懶而怠惰的人類。
修林想著,他隻想像一塊巧克力一樣完全融化開來,完全依附在柔軟的羊毛毯中。壁爐不滅,修·巧克力·林不凝固。
“在溫暖中沉淪是人類的本質,人類本身就是懶惰而自私的生物。”一旁忽然傳來了一個懶散的聲音,用著和平常不一樣的低沉嗓音說出了這一段話。
“道格先生又在讀詩篇了嗎?”
莉雅在一旁忙前忙後,給了修林一塊熱毛巾,又熱了一杯溫的牛奶遞給修林。
“選自大仲馬的《海魚集》,《海魚集》是大仲馬的徒弟及再傳徒弟對於大仲馬先生一輩子說過的話的總結,並不是大仲馬先生自己寫的。”
道格嚴肅地點了點頭,那張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臉龐上還真有莊嚴的味道。
“知道啦,道格先生是越來越博學了,您是打算以後去政府工作嗎?”莉雅眼中露出了一絲崇拜,上學是她無法完成的夢想,也是她一輩子的遺憾。
“這倒沒有,我只是越來越覺得大仲馬先生的話富含了人生的哲理。而且我的教派也非常尊崇大仲馬先生的著作,並且免費給信徒們一人發了一套大仲馬的經典書籍,雖然今天才剛剛到。”
道格沉思,指了指壁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上去的一大堆書籍,都用著古樸的裝飾包裹著,硬質羊皮卷的封面看上去就非常的華麗。
冰海……修林忽然想到了露台上發生的事情,剛剛聽著二人的閑談,放松下來的心再一次提了起來。
之前發生了什麽?修林閉上眼睛,努力地回想。
嘈雜而細碎的聲音,跟隨著風來到了自己的耳邊,聽著道格的描述,修林甚至感覺自己好像來到了道格口中的現場。他看見了梅拉尼太太在樓下拖著東西,看見了自己左顧右盼慌張地走進了住房樓……
然後就是冰冷,墜入了一座冰海之中,周圍都是一些長相猙獰、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魚群,魚群隱藏著黑暗的海水中,只能看見一些模糊的身影……
“不要去聽不該聽的,不要去想不該想的。”一隻粗糙的大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修林猛地睜開眼睛,道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不用謝我,你在露台上昏迷以後就是我把你背回來的。”道格看到修林睜開眼,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從伸手繞過修林,把他前面小圓桌上面的熱牛奶給捎了過來。
“打手!”
莉雅一聲呵斥,眼睛一瞪,揚起了手上打掃衛生的掃帚。
道格連忙放下,對著修林打了一個抱歉的手勢。
修林恍惚地點了點頭,被道格打醒後,周圍的聲音瞬間就小了下去,那種頭脹的感覺也緩緩消失。
而且在黑暗的冰海中精神都似乎處於了一種癲狂的狀態,很難用理智和腦子去思考,比如那些畸形猙獰的魚群。
拿起奶牛花紋的白色陶瓷杯,
修林小口地抿著,溫暖的牛奶流入他的心房,舒緩了身體的僵硬,腦中的疼痛也緩解了很多。 “鐺鐺鐺鐺————”
牆上的掛鍾指向了代表十一的符號,遙遠的鍾聲悠揚蔓延而來,就像是教堂虔誠的禱告一般,讓人聽了心裡非常的安寧。
修林往樓下看去,酒館一樓很多煤油燈已經熄滅,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隻留下幾位穿著單薄的壯漢還在互相灌酒。酒桌上滿是剩下的酒瓶和盤子,兩位年輕的雜活仆人在打掃著,還有一位老婦人指揮著她們。
要是這種安寧的時間多一點就好了。修林想著,繼續縮進了溫暖的羊毛毯中。
“在騎士小說裡,舊敦侖的現在應該就是宵禁了誒!”莉雅已經把二樓打掃乾淨了,她正在賣力地用抹布擦著桌子,語氣中帶著一絲激動。
“你那欣喜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宵禁都三四百年沒有出現了,幾百年前新雷敦的首席執政官就廢除了宵禁,說那是‘人們前進步伐的最大阻礙’,那時候教會還沒有現在這麽強大,宵禁的法規就這樣被廢除了。”
道格頭都沒有抬,他正從一位酒館的女招待員那裡接過了一封信。
“你那麽凶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就是覺得,宵禁很有格調嘛。因為夜晚到臨人們只能在家中,於是教會的騎士就會上街巡邏,而黑夜中孕育著很多灰暗的東西,比如竊賊啊什麽的,然後騎士就會抓捕他們。然後,然後,竊賊就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莉雅眨了眨眼睛,眼中充滿了激動和歡喜,不自覺地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那是哪個傻子寫的小說?”道格皺了皺眉,放下了手中拆開的信件。
“最新的作家,寫的小說都很富有新意,筆名好像叫湮滅的萊頓?總之另挑蹊徑,寫的騎士小說都很新穎。”莉雅氣鼓鼓地回應道,顯然是對道格的話非常不滿。
宵禁……已經三四百年沒有出現了?修林心中一愣,新雷敦建都才三百三十九年,按照道格的意思,那就是宵禁在新雷敦建都之前左右的時間就已經被廢除。
一陣惡寒湧上心頭,修林不禁回想起昨晚的梅拉尼太太說的那句話。
“今天街上宣布宵禁,請不要在夜晚出門。”
既然宵禁現在只會出現在騎士小說中,那麽現實中應該已經很久沒人去使用這個單詞了。
那為什麽梅拉尼太太會用這個理由去把房客們騙在屋內,自己是因為沒有一切記憶,那其他房客又是為什麽會安安靜靜地待在房內?
梅拉尼太太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查房……而且,當時也沒有注意為什麽梅拉尼太太會在自己房間門口駐足那麽久,現在想起來,修林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按照道格的話來說,梅拉尼太太提早兩周就安排了這次的縱火事件。
其中一定還有很多細節自己沒有注意到,如果能再像之前酒館露台上那樣回到那個時間,只要一次,一次就可以!
修林做了一個深深的深呼吸,慢慢回想著剛剛道格描述的場景,他的眼中似乎有著漩渦在旋轉,深邃的如同黑曜玉一般可怕。
“啪嗒”
就像是繃緊的琴弦終於承受不住拉扯的外力一般,修林隻感覺腦中有一根連接著什麽的線忽然斷裂,劇烈的疼痛湧入腦袋,他忍不住低哼著,眼瞳在一瞬間恢復了清明。
自己這是……失敗了?疼痛從手心傳來,修林伸出雙手,才發現不知道何時指甲已經深深扣進了手掌的肉中,絲絲殷紅的鮮血從手心流下。
“混蛋,該死,怎麽會這樣?”身邊傳來了一聲怒吼,正在打掃的莉雅和喘著粗氣的修林都沿著聲音看了過去。
“莉雅,怎麽了嗎?約翰斯頓先生是出了什麽事情嗎?”樓下那個老婦人慈藹的聲音傳上來。
“沒有呢奶奶,你知道道格先生總是一驚一乍的!”
莉雅走到階梯前,用手做擴音器大聲說道。
“好好照顧約翰斯頓先生,莉雅,他可是我們的恩人!”老婦人語氣中含著笑意,也大聲回應著樓上的莉雅。
“知道啦知道啦,每次總是提醒我這一句話,我哪有不好好照顧過嘛。”莉雅小聲說著,走到了道格面前。
身前的道格已經站起身,他拿掉了裹在身上的羊毛毯,擰了擰眉心,然後穿上了一旁衣帽架上洗得乾乾淨淨的西裝。
修林才眨了一下眼睛,道格就已經穿好了白色內襯,西服和褲子,轉眼已經開始系起了領帶。
扣好袖子上的扣子,道格已經從昨晚一個街頭混混一樣的形象變成了一位英俊優雅的紳士,不過這位紳士的眼神過於犀利,身材也十分魁梧,讓人一眼看上去會認為是前線退役下來的高級軍官。
但是多看幾眼就會有些奇怪,嗯,西裝好像有些褪色,修林在心中腹誹著。
“道格先生,怎麽了?”莉雅也是眉頭微皺,默契地從一旁的櫥櫃上拿來一柄漆黑的雨傘,遞到了道格的手上,還給他拍了拍衣角的褶皺。
“夏爾·利葉先生死了。在三天前,死在了自己的別墅內,被封鎖了消息,現在我的線人才知道,剛剛的信就是那位線人托人送來的。”
道格抖了抖雨傘,他的神情非常嚴肅,沒有了一直以來的嘻嘻哈哈和幽默,眼神也是非常凝重。
“啊?您指的不會是……那位白樺郡的議員大人吧?”
莉雅捂嘴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得在紅月出現之前,趕緊前往他的別墅周圍調查,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蹊蹺。”道格歎了一口氣,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將近深夜十二點,這是他最不願出門的時候。
“修林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得到您的幫助。”
道格轉頭看向修林,伸出右手,然後低頭取下了了剛剛戴上的白色手套。
這在騎士禮儀上代表的是最尊重的“騎士邀請”,代表了一位騎士對另一位騎士最真摯的內心和最誠摯的問候。
這是啥意思?修林一臉茫然,大概是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去吧。
正好可以看看老修林日記中的“黑夜的新雷敦”,修林嘴角一勾,也學著道格站起身來,握住了道格的手,然後使勁地搖了搖。
“……?”道格眨了眨眼,臉頰不自然地顫抖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