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身體並無大礙之後,洛德重新起步,向先前丹尼斯的方向深入。
汙濁的石地上,每隔一小段路就有一顆丹尼斯扔下的發光小石頭,在黑暗中閃爍,用以提示洛德方向。
按著發光石頭的指引行進,汙水道逐漸變得乾涸,池中的穢物與垃圾越來越少,空氣中彌漫的惡臭也越來越淡。
走到最後,洛德來到了一個相對清爽的六邊形空地,面前出現了五條道路,分別通向五個不同的地方。
每一條道路的兩側都插有火把台,給陰暗的地下空間帶來了一絲火光。
但發光石頭的指引到這裡便結束了。
洛德觀察著五條一模一樣的道路,忽然聽到最右側的道路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輕微而密集,似有群聚的生物在爬行,又似無數畫筆在牆上作畫的摩挲聲。
總之,那邊有東西。
洛德放緩步伐,來到最右側的幽暗長廊,刺鼻的顏料味撲面而來。
這顏料味有些熟悉,他曾在畫家貝克的作畫攤子上嗅到過,濃鬱得令人嗆鼻。
洛德抬手從牆壁取下火把,映照著長廊的路,快步深入。
沒多久,他的眼前出現了群聚的生物——人。
說是人,但又不太像,它的四肢趴在地上,長有細長的尖爪,身軀極其消瘦,能看見毛皮下嶙峋的骨架,似是經歷了極度的饑餓,它的眼睛深深凹陷在瞳孔裡,虹膜由於厭光而完全退化,鼻梁凸起,雙耳寬大而豎直。
大概是某種猿類生物。
洛德聽到的爬行聲,便源於它們行走時爪子與石磚接觸的聲音,至於作畫聲,則是因為在這些猿類生物的爪子中,都死死地鉗住了一支骨製的畫筆。
在洛德舉著火把到來之前,它們便用著這畫筆,在漆黑一片的長廊中,在牆壁上胡亂地塗鴉著不知名的圖案。
由於黑暗中看不見任何東西,再加上它們並不適合握筆的爪子,因而它們的塗鴉毫無規律可言——
滿面牆壁都是血黑色的詭異符號,有不斷畫圈形成的黑洞眼眸,有無序擺手畫出巨大觸須,也有不斷重複填充形成的黑色海洋,以及更多正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扭曲圖像。
簡直比初學的孩童畫得還要更差勁,更抽象,讓人看了一眼就無法忘記,甚至有想扣嗓子眼的嘔吐感。
不過洛德覺得還可以接受——無序與混亂,也是一種美感。
當洛德拿著火把接近這些猿類生物的時候,它們遲鈍的眼睛似乎才感知到光亮,繼而驚恐地縮成一團。
凡是被光照到的猿類生物,不約而同地聚攏起乾瘦的四肢,恐懼萬分地望著手持火把的洛德,仿佛洛德才是什麽駭人的東西。
也不知是懼怕洛德左手的火炬,還是懼怕他右手的鐮刀。
無論是哪種原因,洛德都沒有遭遇這些非人生物的攻擊。
他繼續用火把開路,在有限火光照耀中,長廊盡頭出現了一個圓形的祭壇。
祭壇的四方用鮮紅顏料刻畫了複雜的花紋,如同密不透風的羅網,包裹著祭壇中央的石床。
冰冷的石床上,蜷縮著一個四肢被截斷的少年。
少年的手腳被捆綁在祭壇的四個方位,與中間的軀乾分離,在截斷的傷口間,源源不斷地流淌出顏料般的血液,被那些猿類生物使用。
當洛德踏上台階的時候,少年的血液已經將近乾涸,只能從模糊的血管中滴出幾滴少得可憐的液體。
然而就在血液即將乾枯之時,祭壇上的花紋突然亮起深紅色的光芒。
緊接著,少年的胸膛忽然從體內破裂,生長出無數猩紅觸手,快速地伸向周圍的猿類生物。
撲哧撲哧!
觸手刺入肉體的聲音密密麻麻地響起,繼而,猿類生物的體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乾癟。
與此同時,作為觸手源頭的少年也痛苦地呻吟出聲,發出了怪物般的哀嚎。
他開始發瘋般抽搐四肢,似是正承受著難以言喻的苦痛,石板被他裸露在外的骨頭敲得梆梆作響,卻不能減輕他一絲疼痛。
猩紅觸手貪婪地吸取著猿類生物的一切,少年乾涸的血液也隨之變得充盈,截斷的肢體中又開始汩汩地流出顏料。
約莫幾十秒後,伴隨著少年聲嘶力竭的呻吟,所有猩紅觸手同時抽離,悉數回歸到少年體內。
深紅色的光芒逐漸黯淡,四周重回黑暗。
血液重新流淌,更加消瘦的猿類生物們也重新拿起骨製畫筆,在血池中蘸了蘸,繼續在牆上胡亂地塗抹。
洛德仍站在台階上,不知是不是少年的緣故,剛才的觸手都有意識地避開了他。
洛德將火把拿近,想看清少年的面容,卻赫然發現,少年早就睜開了血紅色的眼眸,怔怔地望著他。
說是少年,其實只是洛德自認為而已。
對方的面容憔悴不堪,大約十四五歲,棕色短發,皮膚由於長久不見光而病態地發白,軀體乾瘦,看不出任何性別特征。
但這不重要,無論是少年還是少女,此刻在洛德眼中也只是一個人棍。
考慮到對方剛經歷過某種禁忌儀式的折磨,洛德從糖罐中倒出一顆【東方糖霜】,放入對方口中。
這有助於對方恢復精力。
少年沒有反抗,也沒有力氣反抗,呆呆望著洛德將不知名的藥丸塞入自己口中。
陌生的味道在味蕾中緩緩散發,令他有些恐懼,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身軀。
他從未品嘗過這種味道,不是刺痛,不是嘔吐,不是痛苦,反而是陌生的甘甜。
刹那,少年想把口中的東西吐出來,這不是他可以擁有的東西。
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種甘甜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一片黑暗的記憶裡。
就算殺了他,他也絕無可能忘記這種味道。
他不禁有些絕望。
他也許可以忍受永恆的折磨,也許可以接受無邊的痛苦,但他無法接受在品嘗過刹那的美好之後,重墮地獄。
與此同時,洛德正檢查著少年四條斷肢的傷勢,發現它們只是單純地被砍斷了,並不嚴重。
“治療,交換協會信息。”洛德平靜道。
少年用血紅色的眼眸望著洛德,良久,艱難地垂了垂眸。
得到明確答覆後,洛德放下火把,右手一甩鐮刀,折合成長刀的形態,冷聲提醒道:
“可能會有點疼,我希望你不要像剛才那樣嘶吼。”
囑咐完畢,昏暗的火光下,冰冷的石床前,洛德舉起長刀,斬向少年的四肢。
哆哆哆哆!
四片胡亂生長的肉芽被剁下,鑽心的疼痛令少年咬緊了牙,正要嘶吼出聲又想到洛德的囑咐,便痛苦地咬著舌頭,盡力抑製自己的聲音。
很快,洛德又逐一斬斷束縛著少年四肢的繩索,繼而將斷肢與軀體拚接在一起,最後左手撕下筆記本的書頁——
【緊急治愈】
約莫一分鍾後,少年的四肢已經全部接上。
盡管還有些偶爾的抽搐,但隨著時間推移,他會重新習慣有手有腳的身體。
治療結束,洛德收刀,靜靜站立。
床上,少年顫抖著把全新的雙手伸到眼前,荒誕地笑了。
從此刻起,他的世界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