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鐮刀靜候手邊，洛德慢下步伐，那血肉與氣泡混雜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在那昏暗無光的水道前方，在大片陰影的遮蔽之中。

　　霧狀的氣體彌漫著下水道，極其受限的陰暗視野隨著洛德的前行一點點開拓。

　　潮濕的壁障，糜爛的水池寸寸顯露，但那惡心的聲音卻始終看不見源頭。

　　明明聽起來就在陰影中的不遠處，但走過去時，那聲音又出現在更前方不遠處。

　　似是一種活物，又似是一種幻覺。

　　並且，隨著時間推移，那可怖的血肉摩擦聲越來越貼近洛德耳畔。

　　仿佛就要來到他身邊，要從腳邊的汙水池中躥起。

　　“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頭腦逐漸昏沉的洛德伸手扶著滑膩的牆面，借此支撐身體的平衡。

　　連綿不絕的聲音已經填滿了他的大腦，使他幾乎集中不起精神，連控制身體的行動都成了一大難題。

　　走到現在，洛德若還沒察覺出問題，那他和白癡也沒有什麽差異了。

　　但下一刻，丹尼斯說出了令洛德毛骨悚然的話。

　　“什麽聲音?這裡一直很安靜啊。”

　　丹尼斯不解地撓撓頭，又側頭仔細聽了一下，但他確實聽不到什麽聲音:

　　“非要說的話，也許有巨大老鼠爬行的聲音?”

　　洛德沉默了，根據丹尼斯的言語，這聲音似乎隻對他生效?

　　類似上面貧民區時，他遇到的五感封鎖。

　　但同樣是人，為什麽協會的陷阱不對丹尼斯有作用?

　　協會……

　　看不見的東西……

　　無法傾聽的聲音……

　　虛幻……

　　真實?

　　一念及此，洛德猛然想到了什麽，他掀開長袍，翻開筆記本的首頁，看到那行漆黑如墨的文字:

　　【靈視——75】

　　【驅散偽裝，窺見真實的能力……】

　　洛德不清楚75的靈視在協會中算是什麽程度，但此刻對他來說，靈視太高了。

　　顯然，過高的靈視使他感知到平常人接收不到的信息。

　　但關鍵是，他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信息，導致這些信息反過來對他的精神造成極大的衝擊。

　　“你怎麽了?”

　　丹尼斯察覺到了洛德的不正常，走上前想搭把手。

　　啪。

　　洛德一巴掌扇開對方想要扶持的機械臂，故作平常地倚在牆上，沉聲道:

　　“你先去前面探探路。”

　　口上說著，洛德的眼睛緊緊盯著丹尼斯，同時左手握住筆記本的書頁，隨時準備釋放奇跡。

　　當一個人變得軟弱，他最需要防備的不是遠方的敵人，而是近在咫尺的同伴。

　　除了自己，沒有人值得信任。

　　“好吧好吧，我會去的。”

　　看著洛德一臉戒備的模樣，丹尼斯無奈地聳了聳肩，毫不避諱地轉身坦露出後背，大步流星地朝汙水池中心走去，很快身影便隱匿在黑暗中。

　　目視人影消失後，洛德再維持不住平衡，失力地倒在黏糊糊的石板上。

　　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聲音最終徹底佔據他的大腦，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視覺中的事物逐漸變得扭曲。

　　堅實的牆壁軟化，出血般滲出暗紅色的黏液;天花板與地面同時腐爛，縫隙間生長出血色的絲線;惡臭的汙水池沸騰，升起碩大的血肉泡泡，而後破裂，炸出令人作嘔的肉體殘渣。

　　像是處於某種巨大生物的腸壁之中。

　　然而就是在這異常扭曲的地獄中，幾近昏厥的洛德聽到了清晰的腳步聲。

　　在血肉腸壁的黑暗盡頭，細微的高跟鞋輕盈地踩著腐化的地面，一步步向洛德走來。

　　洛德僅存的思考能力告訴他，對方就是一切扭曲信息的源頭，但他已經無法反抗。

　　黑紅色的高跟鞋不徐不疾地接近，最終停在洛德面前。

　　它的女主人低頭，凝視著洛德。

　　許久，似乎是一聲長歎，她抬手伸向自己的眼眸。

　　噗嗤，晶狀的眼眸離體，新鮮得仍沾連有血絲。

　　雙指夾著眼眸，她緩緩將自己的眼眸塞入洛德口中。

　　“都是您的錯啊……神父。”

　　伴隨著這充滿歎息的話語，她站起身，不再停留，朝著黑暗中的陰影離去。

　　當高跟鞋的聲音消失之後，那血肉摩擦的可怖聲音也隨之消退，連同著牆壁與地面的一切扭曲，都慢慢恢復了原貌。

　　“主人！主人！快醒快醒，她都走了！”

　　意識迷失的洛德，被黑山羊聒噪的叫聲吵醒，他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那雙黑紅色的高跟鞋。

　　對，高跟鞋，敵人！

　　一想到這，洛德的意識瞬間清醒了大半，他一躍而起，鐮刀刷的一聲立在身側，試圖尋找敵人的蹤影。

　　但自然什麽也找不到。

　　除了……在口中感受到一個水嫩球體。

　　噗。

　　洛德極快地將水嫩球體吐在手中，猛然發現竟是一個通體漆黑的帶血眼球。

　　普通人在這時可能就生理不適嘔吐了，但洛德只是困惑地皺起了眉。

　　畢竟他連下水道腐屍味道的獸丸都嘗過了，相比起來這種程度的眼球只能算是甜品。

　　“是那個女人的眼眸，我看她取下來的時候還挺痛苦。”

　　“細說。”

　　此後的兩分鍾，洛德從黑山羊的口中了解到自己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

　　同時，他也在筆記本上看到了眼眸的來歷:

　　【舊人妲利琳的眼眸】

　　【剛取下的新鮮水嫩眼眸，食用後可增加接受真實的能力。

　　舊人的存在會迫使真實的世界顯形，人類愚鈍的大腦無法接受真相，便在真實的世界陷入癲狂。

　　盡管舊人無意做任何事，但它們的存在本身，就對人類的理智造成了致命的威脅。】

　　以及在筆記本首頁，靈視由75驟降到了25。

　　也就是說，洛德在昏迷的情況下，被一個舊人，用50點靈視，強買強賣了一顆新鮮的水嫩眼眸。

　　“不過主人，你真的要吃這東西嗎?但你也是人……”

　　同類相食這種事情，即便在不是人的黑山羊看來，也有些過於喪病了。

　　洛德望著眼眸短暫沉默了一下，用行動作出了回答。

　　他張口，將眼眸放在齒間，頜骨咬合，眼眸頓時破裂，冰涼的液體與果凍般的碎塊衝擊著他的口腔。

　　啪嗒啪嗒。

　　沉穩的咬合聲，眼眸被逐漸咬得細碎，最終洛德仰頭一咽，將所有碎塊吞入腹中。

　　清涼的水感從胃部蔓延至四肢，形成一張覆蓋全身的水膜，好似身體浸泡在海水中。

　　良久，那層水膜漸漸剝落，給洛德帶來宛如新生的錯覺。

　　“主人啊……”

　　黑山羊低聲叫喚一聲，並不因洛德食人的舉動感到驚恐，它隻覺得難過——

　　如果不食用眼眸就無法對抗協會，那洛德一開始就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