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阿蓮見小梅睡了，好想給玉磊哥打個電話，不過隨即捺住這個念頭，關燈躺下。至於這一夜阿蓮會怎樣想她的玉磊哥，與主旨無關，按下不表。

　　有肖大哥夫婦領著，一路順暢無話。第二天回凡城，火車晚點，沒趕到上午的班車，只能等下午的。肖大哥夫婦叫她們到家裡休息，吃午飯再回去。兩人說行李太多不方便，謝絕了。肖大哥於是幫她們叫了兩輛人力三輪車，二人直接到了汽車站。

　　姐妹倆買了票，辦好行李托運手續，看看還有幾個鍾點才發車，又出來外面閑逛。

　　“哇，真漂亮！”一個女孩的聲音把幾個人的目光拉到一處。

　　其中一個就是杜玉磊，他驚喜地道:“阿蓮！——怎麽是你?”

　　“玉——”阿蓮也是驚喜萬分，“玉磊哥”三字就要脫口而出，“玉”字出口後反應過來，硬生生把後面兩個字收回去了，“我和小梅到義州進貨回來，沒趕到早班車，這會兒跟小梅隨便逛逛。”

　　“噢，真巧！我們是剛把大哥二姐兩家人送上車。來——”杜玉磊把媽媽拉到前邊，“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媽媽。”

　　阿蓮微笑道:“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杜母道，“姑娘從義州回來，是做服裝生意麽?”

　　“是的。”

　　玉磊又指著賈紅童燕琳道，“這位是我舅母;丫頭叫琳琳，我表妹。”

　　“阿姨好，琳琳妹妹好！”

　　“姐姐好！”琳琳早已迫不及待，“三哥——快說說她是誰吧！”

　　玉磊道:“你急什麽急，她是誰跟你有關系嗎?”

　　“誰說跟我沒關系，跟我哥有關系就是跟我有關系;再說，人還是我先看見的呢！”

　　“好吧，看在你首見之功的份上，我告訴你，漂亮姐姐叫喬清蓮，這位是小梅姐姐。”

　　“沒了?”琳琳狡黠地盯著阿蓮，“我不信。”

　　“好標致的女孩！”杜母全方位端詳了一番喬清蓮，“小喬姑娘，我家住在西橋小學，幾步路就到了，中午就上我家吃飯吧。”

　　玉磊笑道:“還沒跟您正式介紹呢，隨隨便便就請上了?”

　　杜母道:“吃餐飯怎麽了?遇上了就是緣。”

　　“‘遇上了就是緣’，這話太對了，還不是普通的緣哦——是姻緣！”玉磊道，“媽媽，我正式通知您，這位小喬姑娘就是您未來的小兒媳婦。”

　　阿蓮臉“刷”地飛紅:“杜老師！”

　　杜母愣了一下，見阿蓮的第一眼，真希望她就是兒子的女朋友，但知道她是個體戶後，以為這不可能，責怪道:“別沒正形，女孩的玩笑隨便開不得的。”

　　一直沒開口的賈紅這時插話道:“姐姐，你沒看出來啊——磊兒可不像在開玩笑。”

　　杜母一時不知所措:“這孩子，怎麽回事呀。”

　　“什麽怎麽回事，姑媽，我早看出她就是我未來的三嫂了。”琳琳蹙眉道，“看來‘林妹妹’是徹底沒希望嘍。”

　　“琳琳！”賈紅白了女兒一眼，轉過來對阿蓮道，“小喬姑娘，別聽她瘋言瘋語——這兄妹倆就是一對歡喜冤家。”

　　阿蓮笑道:“琳琳妹妹這個樣子很可愛啊！”

　　杜玉磊道:“你不是要當‘小妖精’麽，怎麽又想做‘林妹妹’了?”

　　“你這個哥也是，都當老師了還這樣跟妹妹不著調的——”賈紅笑著責備他道，“家裡都是舊菜，去買幾個新鮮菜招待客人是正經。

”　　“舅母見教得是。”玉磊問阿蓮道，“人客想吃什麽?”

　　“杜老師，”阿蓮遲疑道，“太唐突了吧?”

　　“一點不唐突，小喬姑娘願意屈尊寒舍是老杜家的榮耀！”玉磊笑道，“再說，俊媳婦見婆婆，怕啥……”

　　“玉……”阿蓮又羞又窘，情急中話又說快了，越發無地自容，狠心罵道，“怎麽這樣口無遮攔！”

　　“好，不說了。”玉磊止住笑道，“你們先走著，我買倆菜就來。”

　　“小喬姑娘，”杜母還有點懵，“剛才玉磊說的話是真的嗎?”

　　“阿姨，”玉磊哥走了，阿蓮卻忽然換了個人似的，大方地正視著杜母，“不想瞞您，我和玉磊哥是在戀愛。”

　　“你很誠懇，我也不繞彎了。”到這時，杜母算是徹底清醒了，“恕我直言，之前我們家人說起玉磊的婚事，都不希望他找一個沒有正式工作的姑娘。”

　　“阿姨，其實我也不以為就一定能做您家的兒媳。”

　　“為什麽?你剛剛不是說在和玉磊談戀愛嗎?”杜母和賈紅都很詫異。

　　“是的，我們是在戀愛;但戀愛能等同結婚嗎?”

　　賈紅道:“不能結婚的戀愛還有談的意義嗎?”

　　阿蓮道:“為什麽沒有意義?人不能因為無法擁抱太陽而拒絕陽光！”

　　杜母道:“可是，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豈不是遊戲?”

　　“要我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就是耍流氓。”阿蓮道，“戀愛當以結婚為目的;但這個目的能不能達成卻不是戀愛的兩個人能決定的。不是嗎?阿姨前面的話就是一個例證。”

　　姑嫂聽了無言以對。

　　“我沒有抱怨阿姨的意思。”阿蓮又道，“我知道，結婚和戀愛是兩個概念。戀愛只是兩顆心的交融，無需任何憑恃;婚姻卻有太多外在元素，每一種都可能將其扼殺。但婚姻被阻，不代表愛情也消失了。”

　　賈紅心下疑怪，道:“你年紀輕輕，對愛情倒有一番見解——只是未免悲觀了些。”

　　“要說我對愛情有見解，那是因為我向往愛情。不過，我並沒有對愛情悲觀啊——愛情故事裡固然有‘人魚公主’的不幸，不是也有‘灰姑娘’的幸運麽！”

　　說話時杜玉磊已經買菜回來，見她們還在路上走著，笑道:“你們這是在抓緊時機三方會談麽——談判結果怎麽樣?”

　　“談什麽判，又不是對手。”杜母不想在街上跟兒子急起來，敷衍道。

　　玉磊家的房子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小單元，六十平米左右。杜母作為主人，心裡雖然有疙瘩，待客之道還是沒有丟，她叫玉磊和琳琳陪客人坐著，自己和賈紅下廚準備午飯。

　　“我也去幫你們做飯吧。”琳琳撇著嘴道，“省得在這裡給人當電燈泡！”

　　“你個小丫頭，找抽呢！”玉磊在琳琳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開電視給客人看——阿蓮、小梅，你們坐。寒舍褊狹，不要見笑。”阿蓮道:“鄉下人還能笑你城裡人家?”“城裡人家算什麽，”玉磊衝廚房道，“舅母、媽媽，你們是沒見過阿蓮家的屋子，那才叫豪宅呢！”

　　“多半是‘愛人及屋’吧。”賈紅在裡面回道。

　　“‘人’是可愛，屋子也確實好。”玉磊道，“氣派還在其次，宅子裡蘊積的詩書氣沒有幾代人的熏修是達不到的。”

　　“玉磊哥，說什麽呢！”阿蓮阻止道，又作勢叫他坐近點，小聲道，“剛才沒脫開身，什麽禮物沒買，怎麽辦?”

　　“今天是邂逅，屬於非正式會晤，不要講那些禮節。”玉磊想拉阿蓮的手，她躲開了。琳琳看見，朝三哥壞笑地眨了眨眼。“看你的電視去。”玉磊瞪了她一下，又湊近阿蓮道，“剛才你們談了那麽久，都談什麽來著?”

　　“我還想問你呢，你什麽時候在後面的，都聽見什麽了?”

　　“就是剛回來——你說話聲音又太小，我一句沒聽清。”

　　“沒聽清更好，反正是跟你沒關系。”阿蓮不願當傳聲筒，把話岔開，“你爸不在家?”

　　“到同事家吃飯去了——怎麽可能跟我沒關系?”

　　“怎麽就不可能——沒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啊。”

　　外面兩人聊著，裡面姑嫂也小聲談論開了。

　　杜母道:“賈紅，你覺得這個女孩子怎麽樣?”

　　“姐姐我說心裡話啊，真不錯！長相、身段、氣質都是一等一;更令人驚奇的，是一個農村姑娘初次見到未來城裡婆婆表現出的不亢不卑。美中不足就是沒有工作。”

　　“是啊，我也就這點不滿意。”

　　“我看你滿意不滿意已經沒什麽用了，看他們那架式，再想想玉磊的個性，你能左右嗎?——而且，那小喬姑娘也是個外柔內剛的主，她說那些話的時候，語調雖然輕柔，骨子裡卻剛硬得很呢。她喜歡玉磊，必不會輕易撒手的。”

　　“唉，那怎麽辦?玉磊這孩子，打小就不聽我的話。他爸的話倒會聽些，可是要麽不說，說也總是順著他。”

　　賈紅笑道:“自古說嚴父慈母，現在可是顛倒的多——你弟弟也是個不管事的主。不過姐姐也不要愁，時代變了，做生意雖然不穩定，收入可不比拿工資少。”

　　“‘士農工商’，錢再多也是低人一等。”

　　“還‘九儒十丐’呢，這話可站不住腳啊。其實啊，關心歸關心，有時候大人的想法不一定比孩子正確。”

　　“怎麽不正確了?孩子家只知道談感情，不會面對現實。做生意就算能賺幾個錢管什麽用，將來老了，沒有退休工資，苦的還不是兩個人?”

　　“姐姐操心都操到二十一世紀了。還是那句老話‘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做遠憂’。依我看，年輕人講感情沒什麽不對。我們倒是現實，天天算計著收支、存款，一晃人到中年了。有時靜下心來，真感覺這輩子虛度了。”

　　杜母道:“你這是沒痛到自己肉上呢，哪天琳琳找個農民男朋友回來，看你還能這樣豁達麽。”

　　“農民也有優劣之別啊。小喬這樣的姑娘，城裡女孩也要在她面前矮一截呢！我要能做主，現在就拍板定下來——我去叫他們吃飯了。”賈紅端出一碗菜，“磊兒，飯好了。”

　　菜雖然挺豐盛，但阿蓮和小梅說要趕班車，簡單吃幾口就告辭出來了。

　　玉磊送她們下樓:“你們這趟到義州很辛苦吧?”

　　“不會呀，很好玩呢。”小梅半天沒說一句話，憋得不行，“這次算是長見識了。和義州比，凡城就是個小鎮子。光那個批發市場就有半個凡城大吧。不知哪裡來的人多，真叫人山人海。坐火車也很新鮮……”

　　“是很新鮮，”阿蓮笑道，“汽笛聲差點沒把你的魂嚇出竅。”

　　“真沒聽過那麽大的聲音。”小梅自己也笑了，“比正月舞龍燈放神銃的聲音還大得多。對了，有一件事更新鮮呢。”

　　“什麽新鮮事，說來聽聽。”玉磊道。

　　小梅看了看阿蓮才道:“前天我們在凡城逛街，有個商店做什麽活動，白送了一套衣服給喬姐呢。”

　　“什麽活動?還有這好事。”

　　阿蓮不好說是“評選十佳水仙姑娘”，隻點點頭:“我也蹊蹺——不過，那套衣服我確實很喜歡。”

　　小梅道:“老板說凡縣找不出第二個喬姐這麽好的身材呢。”

　　“多嘴。”阿蓮罵道。

　　“本來就是嘛……”玉磊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小梅，是不是那老板喜歡阿蓮，送衣服來討好的?”

　　小梅道:“這你倒不用擔心，老板是個女的。”

　　阿蓮笑道:“你也太實誠了，怎麽不說是個帥小夥哩。”

　　“再帥還能有我帥?”玉磊長出了口氣道。

　　小梅笑道:“我看你剛才可夠緊張的。”

　　三人說笑著已經到了汽車站。玉磊還想等她們上車再回家，阿蓮堅決不要。玉磊拗不過，向阿蓮伸出手:“那好吧，我們就後天見了。”阿蓮見他伸出的手不肯收回，隻得也伸了手。玉磊握住她的手，暗暗用勁，感受著久違的柔軟和溫度。阿蓮難堪地抽出手——仿佛玉磊哥這點小伎倆已經被全車站的人看穿。玉磊還不肯罷休，阿蓮直接將他推出了五六步，轉身拉起小梅頭也不回地進了候車室。一會兒班車進站，兩人回到垓地準備開張事宜。不在話下。

　　且說玉磊回家，舅母跟琳琳在看電視，媽媽正襟危坐在沙發上，見他回來，冷冷地道:“我還以為你送她們到垓地去了呢。”

　　玉磊笑道:“還是媽媽禮數周到，兒子就沒想到。”

　　“別嬉皮笑臉的。我問你:真要娶個農村姑娘回家?”

　　“難道母親大人希望兒子做個始亂終棄的男人?”

　　“你們已經……嗨！那也不行，雙方自願，誰也怨不得誰。媽要你趁早——不，現在就跟她斷絕交往。”

　　“不可能！”玉磊乾脆地回道。

　　“你怎麽這樣糊塗哩！”杜媽媽教訓道，“就算你不為將來的日子考慮，也要為將來的孩子考慮。你跟一個農村戶口的女孩結婚，生的孩子也是農村戶口你懂不懂?”

　　“那又怎麽樣！”玉磊根本不為所動。

　　“你就這樣沒出息，被一張臉迷得神魂顛倒！”杜母情急之下開始口不擇言。

　　“媽，這話只能說明你粗淺。”

　　“是我粗淺還是你膚淺！”杜母憤怒了。

　　“好，是我不對，不應該這樣說您。”玉磊見母親動怒，口氣也軟了，“但您是真不懂愛情。”

　　“我懂不懂愛情沒關系，但我懂你是我兒子。”

　　“我是您兒子，這只能說明我有贍養您的義務，可沒有任您包辦婚姻的義務。”玉磊的語氣還是不容商量。

　　“你——你這是不孝！”杜母委屈地要哭了。

　　“磊兒，”賈紅見母子倆完全說岔了，插話道，“聽舅母說幾句行不行?”

　　“舅母您說。”

　　“愛情是美麗的，也可以說很偉大，但你首先要清楚自己和小喬姑娘是不是真正的愛情。如果只是被對方的美貌一時吸引，那不是真正的愛情，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哪一天她的容顏不再，或者身邊出現了容貌更加出眾的姑娘，你能保證自己的感情不變嗎?”

　　“舅母，您的話只能說有一定道理。不可否認，我愛阿蓮有她容貌的因素， 但如果因為容顏會變而質疑這份愛情的長久性是有失偏頗的——要說變，宇宙萬物，地位財富，青春美貌，世間什麽不會變?工作就不會有變故麽，生命還有不虞之憂呢。這樣的推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而且我愛阿蓮，容貌決不是全部——等你們對她有了更多的了解就會知道。”

　　賈紅聽了也只是無語。琳琳突然道:“三哥，我支持你，真愛無敵！”

　　“去，一個小屁孩湊什麽熱鬧。”賈紅罵道。

　　琳琳攤開手掌，衝玉磊做了個鬼臉:“我盡力了。”

　　玉磊笑道:“三哥結婚那天請你當花童。”

　　琳琳撇嘴道:“切，我都幾歲了還當花童，當伴娘還差不多。”

　　玉磊道:“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杜母見兒子這般鎮定，知道憑自己的力量無可挽回，歎氣道:“明天怎麽給你舅舅交代哦。”

　　“怎麽又跟舅舅就扯上關系了?”玉磊扶住媽媽的肩頭，“舅舅只是擔心我娶了垓地老師，調兩個人進城困難;現在娶的是垓地村姑，連我進城的事也可以省了。”

　　“你們聽聽，他還要為了這個女孩留在垓地呢——生兒子有什麽用喲！真真是前世的孽債。賈紅，這事先別跟志壯說。”杜母悲哀地道。

　　“好的。”賈紅安慰姐姐道，“姐姐也不用這樣生氣。兒子大了，由他自己做主罷。再說，磊兒的眼光不賴，小喬這姑娘確實不錯。當然，不甘心是有一點。”

　　“你們錯了。”玉磊道，“真要‘不甘心’，還輪不上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