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秋抬頭,看了看空中,青白鸞已至,便知,祿球兒正帶著北涼鐵騎,奔赴趕來。
李淳罡緩緩下了馬車,走到世子殿下身邊,問:
“怎麽,不要老夫送你到涼州城門?”
徐千秋搖頭,微笑道:
“算了,褚祿山已帶兵前來迎接,就不麻煩前輩了。”
羊皮裘老頭耳尖,聽到馬蹄遙遙傳來,輕聲感歎道:
“徐小子,今日一別,江湖再會,遙遙無期。
有沒有什麽,老夫有,你又想要的東西,說來聽聽,老夫今日破例一回。”
徐千秋笑道:“老前輩你能有啥,兩袖青蛇?實不相瞞,我已學會。
劍開天門?武帝城一戰,我也學了八九分。
若說前輩還剩下什麽,這身年紀比我還大的破敗羊皮裘?
還是算了吧,老前輩保重,徐小子就不相送了。”
李淳罡漫不經心挖了挖耳朵,深深看了一眼世子殿下,笑了笑,說道:
“你小子,偷師的手段倒是高明,看一遍就會,如此巧奪天工,老夫亦是生平僅見。
不送了,如此最好,老夫受不了那些纏綿矯情。”
官道上,老人負手緩行,背影傴僂,十步以後,似乎知道世子殿下在目送,沒有轉身,揮了揮手。
老黃頭兒,劍九黃,對世子殿下露出一口缺了門牙的笑容,轉身離去,跟上李淳罡步伐。
二弟徐鳳年回頭,朝兄長揮了揮手。
小泥人則有些念念不舍,一步三回頭,最終還是被老頭兒喚進了馬車之中。
臨別前,徐千秋為四人準備了三輛馬車。
徐千秋伸手,遮了遮夕陽光線,緊抿起嘴唇。
木馬牛,酆都綠袍,劍神。
大雪坪一聲劍來。
武帝城劍開天門。
廣陵江斬殺三千六騎。
身穿羊皮裘的扣腳獨臂老漢。
如今,已是江湖一縷余暉。
世子殿下學著二弟徐鳳年的口吻,喃喃道:
“一個人,便能讓整座江湖都覺著老了,可真是一件霸氣無匹的技術活兒,老前輩,本世子沒法子打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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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鐵蹄之下,春秋八國,安有完卵?
這句老話,不曾經歷過那場狼煙戰火之人,未必會當真。
北涼三十萬鐵騎,精且雄。
未見其面,先聞其聲,官道上,馬踏如雷鳴,一次次踐踏地面,整齊轟鳴聲,令人心顫。
緊接著,道路盡頭,一杆徐字王旗,逐漸升起。
一個徐字,簡簡單單,鐵畫銀鉤,傳聞,這字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那女子,便是北涼王妃!
靖安王妃裴南葦,終於望見當頭兩位黑甲重騎,竟是緊張得,呼吸都下意識放緩。
襄樊城,靖安王趙衡,亦擁有一支戰力極為優秀的親衛騎兵,於帝國中部腹地,堪稱橫掃諸軍。
可是,當裴南葦於廣陵江,親眼目睹,一萬背魁騎兵的衝鋒,便以為,天下騎卒悍勇,已是頂點。
這時,得見北涼鐵騎,裴南葦方知,一山還有一山高。
鳳字營,佩刀控弩,屬於北涼輕騎。
而眼下,高馬披重甲的騎兵,卻是北涼軍中,真正意義上的鐵騎。
裝備精良,冠絕王朝。
騎卒戰鬥素養,更是首屈一指。
戰馬踏蹄,馬背上的騎卒隨之起伏,手中長槍,傾斜角度,竟是絲毫不變。
距離世子殿下馬隊,五十步距離,幾乎同一時間,馬停人靜,沒有任何雜音。
兩騎穿梭而出,其中一名武將,極為神武俊逸,白馬銀槍,翻身下馬,行雲流水。
另外一名,則讓裴南葦想起了廣陵,趙毅趙驃父子。
那胖子,下馬動作沒有任何美感,可以說是……滾落下馬。
胖球搶在白馬武將前頭,帶著哭腔,踉蹌奔跑,一左一右,雙腳踩出的塵土,不輸給戰馬。
裴南葦與慕容姐弟,瞬間臉色微白。
世間女子,少有不憎惡,畏懼眼前肥胖男子的。
號稱,談褚色變。
便是裴南葦,也沒能免俗。
若是在襄樊城,靖安王府,她自然從容,可到了北涼境內,孤苦伶仃的她,實在沒這份底氣和硬氣。
但接下來,那名早該去地獄,挨千刀萬剮,然後下油鍋的胖子,讓裴南葦深刻理解到,什麽叫沒羞沒臊,阿諛諂媚。
離世子殿下還有五六步距離,整個身軀,轟然撲在地上,抱住徐千秋大腿,一臉眼淚鼻涕,含糊不清,哭喪道:
“殿下,你終於回來了,祿球兒該死啊,廣陵江邊,沒能陪在殿下左右,若殿下有個三長兩短,祿球兒怎麽活啊!
祿球兒聽到這事後,連夜去大將軍那兒,跪求一枚虎符,恨不得親率兩萬騎兵,從涼州殺到廣陵,把那對父子的蛋割下來,油炸了。
到時候,廣陵王府妃子無數,先由殿下挑,好的都挑走暖床,差的,便可留給祿球兒幾個就行。”
裴南葦尚好,還能故作鎮定。
慕容梧竹,已嚇得面無人色,戰戰兢兢,躲在弟弟慕容桐皇身後。
探出一顆腦袋,怯生生,生怕,那尊凶神惡煞,前一刻坐地哭嚎,下一刻,便站起身,獰笑著朝她餓虎撲羊。
她與靖安王妃所想不同,裴王妃,曾是王朝內,實權藩王的正王妃。
雖說,也難免忌憚褚祿山的聲名狼藉,但是,更注重北涼鐵騎的真實戰力,及褚祿山背後的故事。
褚祿山的官職,及春秋中的戰功,這些,慕容梧竹皆不會去想。
她隻知曉,褚祿山,人人得而誅之。
她現在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胖子,都缺斤少兩,千刀萬剮。
徐千秋無語扶額,無奈道:
“都是自己人,你這裝孫子,給誰看呢?
警告你, 本世子現在,對三百斤以上的胖子,十分沒好感,你再膩歪一個試試看?”
褚祿山的身份,千武牛將軍,很多時候,皆會被人遺忘,他自己,卻絲毫不在意,幽怨地掙扎起身。
世子殿下臉上,掛著笑容,有意無意,攙扶了一把。
褚胖子連忙道謝,然後,依舊自顧自嘟囔。
徐千秋轉頭,意料之外,白熊袁左宗,竟親自出城迎接,輕聲道:
“幸苦袁二哥了。”
袁左宗,喜好以敵人頭顱當酒碗,眯眼搖頭,道:
“末將職責所在,殿下無須上心。”
停頓了一下,似覺得措辭有些生硬,素來不苟言笑的袁左宗,破天荒微笑打趣,道:
“能得殿下一聲“袁二哥”,這幾百裡路,末將走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