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目遠視,歎了口氣說:“殺人不知凡幾!嘿嘿......殺人不知凡幾!”
鄒老爺也歎了口氣,他欲言又止,繼而又沉默不語。
我說:“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土匪。”小股土匪魚肉當地百姓、為害一方,成了氣候的大土匪則禍害一個國家。
以前的黃巢是土匪,張獻忠是土匪,李自成也是土匪,哪個不是打著為百姓之名行篡奪天下之事,到最後匪性不改,害了自己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殃及禍害無數百姓。我所在的小村,便全都是死在那幫無法無天的反賊手裡。
就在此時,青鸞提著一壺熱水、青娥拿著茶盅走了進來,估計她們是來給我們倒茶的吧!
我對鄒老爺說:“雖然我曾受人之托到此地,可我原是不知道你出身的,如果我知道了是不可能來的。如今我也不會再管了,我要離開。”
鄒老爺閉著眼點了點頭。
當我大步離開的時候,青鸞放下手中的那壺熱水,然後跟了出來。
青鸞叫住我說:“阿明大哥,你真的要離開嗎?”
我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不舍,那是真摯的感情流露。我說是的,我要離開,我不想呆在這個地方了。
我問他:“我要走,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青鸞神色複雜,她的眼神告訴了我她的心中有多麽猶豫躊躇,可是她終究是搖了搖頭,她說以後到上海來找我。
我悲歎一聲,什麽話都沒有再說,我明明是想說些什麽的,可是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赤龍道人也背起包袱從客房中走了出來,他見到了我,微微一笑,然後說道:“來時不同,去則同時,有緣有緣。”
我說:“你這老道士怎不在此地做法驅鬼了?”
老道人說:“該施展的我都施展了,已然盡了人事。可此地陰氣極重,非是貧道的修為化解得了,不如離去,不如離去啊!”同時,他還朝鄒老爺立身處大喝了一聲,說:“貧道馬上離去,你好自為之。”
鄒老爺又哀歎一聲,他說:“你們盡管離去好了,我明日就將我夫人下地安葬,然後我就變賣家產,從此以後遠離此地投靠小女。小婿乃是軍中猛將,一般的孤魂野鬼也就不敢騷擾我了。”
老道人皺了皺眉,問道:“如此家產,你都肯輕易放棄?”
鄒老爺說:“三裡外的劉老爺早就對我的家產垂涎三尺,若非小婿之故,早就來明搶暗奪了,如今便宜賤賣給他,便遂了他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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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老道人:你去何地?他微微一笑,以同樣的問題反問我。
我說我要回上海找一個人。他說:“貧道從來沒到過上海,聽說那裡是全國最繁華之地,也想去瞧瞧。”
就在此時,小雷已經打了包裹出來,去見鄒老爺之前,我便吩咐他收了包裹,因為我迫切地想離開,一刻也不想再此地停留了。
能讓我留戀的,也許只有青鸞一人,她在池塘邊學著我扔石頭的情形,我終究是忘不了的,只是,只是.......也許是時間不對吧!
我輕輕地向她道了別,然後就離開了。
此刻的鄒府已空空蕩蕩,管家走了,長工走了,丫鬟走了,就連看似很忠心的青娥也走了。
“明天就要離開了!”鄒老爺坐在房內桌邊獨酌,這離家的感覺與那一年離開黑龍寨何其相似,只是物不是人亦非,如今鄒夫人已死,高大鵬也不知道到哪裡鬼混去了,
只剩下他一個人,形影相吊。 他和鄒夫人感情深厚,即便鄒夫人死了,他仍然在他的對面擺放了一雙筷子。
“家?這便是家麽?”鄒老爺蒼涼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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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吱”的一聲,房門被推開,原來是青鸞用托盤端著一壺酒和幾道小菜進來了。
眼見鄒老爺的酒杯已空,她趕緊幫鄒老爺斟滿,鄒老爺問她為什麽不離開,青鸞說老爺夫人對她有恩,她實在不願就此離開。
鄒老爺輕歎一聲,說所有的人都走了,難得你還有這份心思,你就坐下陪我喝一杯酒吧!
青鸞說:“我不敢。”
鄒老爺搖搖頭說:“叫你坐,你便坐便是。”
青鸞顫巍巍地坐著鄒老爺對面,但卻不敢動筷。
鄒老爺幾杯酒下肚,人已經有些朦朦朧朧,也許是酒醉,也許是人老了,他的話特別多。
青鸞終於拿起了身前桌上的一雙筷子,她白玉般的手不輕易間地撥弄手中的筷子,忽地,筷子在她手中不停的旋轉。
鄒老爺眼神迷茫,不經意地看了那對筷子一眼,雖然青鸞只是在手中旋轉那雙筷子,可是他卻覺得天地都在跟隨著旋轉。
“怎麽回事?我這是喝多了嗎?”鄒夫人喃喃自語。
青鸞忽然開口說道:“百坤,你沒有喝多,是我回來啦!”
鄒老爺雙眼離開筷子,抬起頭凝視青鸞,忽然間,他發現對面坐的人已不是青鸞,而是自己已過世的夫人。
“夫人,是你麽?”鄒老爺的聲音已有些顫抖。
青鸞繼續開口說道:“百坤,是我。我們以前做的錯事太多,冤鬼已經來索了我的命,我特地跪求閻王,如今才放我回來見你一面。”
鄒老爺滿臉悲苦,說道:“可我們明明已經金盆洗手了,為什麽還不肯放過你?害你的人究竟是誰?......”
待鄒老爺說完,青鸞又說道:“百坤,你還記得十四年前嗎?那一年冬至,我們在黑風口伏擊了一群來自江西的商隊,商隊一共有二十九人,我們將他們全部都殺了。可惜隻跑掉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那個小孩面目姣好,我本想將她抓住賣入妓.院的。當時我派六當家秦川帶人去追,結果秦川卻逼得小女孩從黑風口上懸崖墜落了。”
鄒老爺點點頭,說:“我記得,那一次我們殺了二十八人,十九男九女,搶了白銀四千九百二十一兩,還有一眾貨物。”
青鸞面色變幻,說道:“我以為你忘記了,原來你還是記得這麽清楚。”
鄒老爺說:“我雖人老了,可少年時候的事卻是都還記得。”他說話時,臉上露出笑容,似乎對過往那些事,盡然還有些得意,似乎往昔的殺戮帶給了他無盡的榮耀。
青鸞問:“殺了那麽多人,你後悔過嗎?”
鄒老爺搖搖頭說:“過去的都過去了,談不上後悔不後悔的。”
青鸞本來白皙的臉龐越來越難看,她的眼睛也越來越清澈,手中的筷子旋轉得越來越快。
鄒老爺沉沉欲睡,偏偏腦中又留有一絲清明。
青鸞說:“我如今已被冤鬼索命,老爺如今寂寞寥寥,活在世上也沒有什麽樂趣,不如自行了結,到陰間來陪陪我說說話。”她說完便從懷中摸出一把十寸長的尖刀,緩緩地放在了鄒老爺身前。
鄒老爺說了聲“也好”之後,暈暈沉沉之間,拿起桌上的尖刀,就要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在鄒老爺手拿尖刀刺向心臟的瞬間,一聲長喝猛地響起,彷如平地起了驚雷一般,鄒老爺神色一滯,手中的尖刀再也刺不下去。
同時,傳來一陣誦經聲“上善若水,驅鬼逐邪......”發出那聲長喝的是我,念“靜水決”的是仙風道骨的赤龍道人。
青鸞見事情暴露,不由得眉頭深蹙,她對鄒老爺說道:“既然生不如死,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我在下邊等著你呢!”
鄒老爺昏昏沉沉地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英雄遲暮、虎落平陽,當真是生不如死。”他舉刀又要自戕。
我長歎一聲,右手向前一擲,一柄銀光快速從我手心中飛出。轉眼之間,隨著“哐啷”一聲,鄒老爺的右手上的尖刀掉落在地上,他的手背上插著一柄深深沒入的飛刀,鮮血汩汩而流。
我擲出的飛刀,終究是救了他一命,雖然救了他,我心裡卻不知道他還值不值得我去救。
赤龍道人說:“鄒老爺,你不應萬念俱灰,至少你還有個女兒。”
鄒老爺此時已經疼痛得咬著牙關,他終於醒轉了過來,他惡狠狠地望向青鸞,說道:“這些年來,雖然說不上待你不薄,可是沒有我們,你也許早就餓死了。”
青鸞雙目有淚,更多的卻仍是仇恨,她說道:“到鄒家之前,我以乞討為生,看盡世間冷暖,那段最艱難困苦的時間都能熬過去,就算沒有鄒家,我也是能夠活下去的,只是你們教導我讀書寫字,卻是讓我有了報仇的可能.......黑風口二十九人,獨我一人存留在世,我父母、伯父伯母等人,盡數死在你等土匪手上,我前來報仇,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鄒老爺愕然,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小女孩,隻恨當年秦風無能,未能斬草除根,以至有了今日。可憐我那夫人......”
我剛才一直在門外,也聽到她扮鄒夫人說起過往事,只是一個那麽小的姑娘從懸崖上跳下還能保住性命,的確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隨口問她說:“你當年跳下懸崖,卻是如何活下來的?”
青鸞說,當年她家是經營瓷器生意的,那一次,他家一行人到湖南去做一筆大生意。萬萬料不到卻遭遇了黑龍寨的土匪,她父母拚死攔住土匪,讓她一人逃生。可是在鄒夫人的命令之下,秦三領著土匪追趕,她終於跑到了黑風口的懸崖上,她被迫從上跳下。可是幸好她命大,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被掛在半山腰一顆不知名的果樹上。
她艱難地抓住樹枝爬了上去,吃了幾個樹上長有的赤紅色果實後,她身上有了幾分氣力,隨後就順著凸出的岩石,爬到了山下。所幸那顆大樹離地不遠,懸崖也不是那麽陡峭。在懸崖的最下方,卻有一口天然的山洞,出於好奇,她走進了那山洞中。
山洞中有石桌石凳,在邊上卻赫然有一具白骨,白骨旁邊是一本破舊的古書。青鸞心中害怕,本想立即逃竄,可是她卻鬼使神差地撿起了那本書放入懷中,然後一溜小跑出了山洞。
懸崖下面是一灣小溪,她沿著小溪邊往前走,終於走出了出去,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再之後,她就成了一個小乞兒,四處流蕩。
說到後來,青鸞竟然哭了起來,她哽咽著說:“我本來都快忘記了仇恨,可是在十歲那年,我流浪到此地。不料......不料......”說到此處,她已然泣不成聲。
不過我們都能猜到以後的事情,命運是如此的巧合,青鸞流落到此地時,正巧被隱居在此處的鄒夫人瞧見,如此碰巧地收留了她當丫鬟,也教了她識字。
我歎了口氣說:“你本該將仇恨放下的......”可一說到這裡,我再也說不下去了,我也是身負血海深仇,這麽多年了,我又何曾放下過。
青鸞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她又說道:“我遇到她後,雖然她對我還不壞,可是我心裡卻永遠忘不了我爸爸媽媽被土匪殺死的情形,她們夫婦當時坐在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上指揮著一幫土匪劫掠。而我爸爸伸出右手阻擋土匪時,被那個大胡子土匪一刀砍斷了手臂,我媽媽為了我能逃掉,她拚死抱住一個土匪的右腿,那個土匪一刀刀朝她背部狠狠刺進去,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衣衫,也染紅了我的眼睛。”
也許是出於回憶當時場景的憂傷,她又哭了一會兒,頓了頓後,才又說道:“幸好她有個女兒,所以請了一個老先生來府裡教她女兒識字。不知道她那天發了什麽善心,也許是她女兒學字覺得孤獨吧,她讓我隨她女兒一起學習。我認識字後,方才曉得我從山洞中帶出的那本書叫《睡夢心經》。”
“《睡夢心經》?”我心中猛地一驚,身側的赤龍道人的身軀也是微微顫抖。
青鸞抹去淚水,抬頭凝視著我,她問我是何時發現的。
我苦笑一聲,說:“我這些年每夜都難以入眠,可是鄒夫人上吊那日,那天晚上我在池塘邊見過你之後,一回到客房就睡到了天亮,想來是你對我催眠的結果吧!因為我在這裡,你怕我會影響你的計劃。”
“只是讓我遺憾的是,你催眠我的方法,嘿嘿......竟然是模仿著我往池塘裡扔石子。那一圈圈的波紋在的腦海裡飄飄蕩蕩,果然......好不厲害!”
青鸞面容失色,她說:“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學你往池塘裡扔石頭,的確是在學你,我那天在池塘邊見到你四處巡查,害怕你破壞我的計劃,所以扔石頭時就對你下了夢功。”
她還待解釋什麽,可是我阻止了她,事情都已經發生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說的了。
赤龍道人說:“想來鄒夫人之前心神不寧,還有什麽夢見上吊的林家三祖孫,也都是你搞出來的鬼吧?明明那位王大醫生的藥方裡沒有夜交藤、合.歡皮,偏偏我在狗舍裡發現了,藥鋪的人說是你在他們那裡買了這幾味藥,說是自己睡眠不好買來自己用的。想來你在給鄒夫人熬藥時偷偷放入了,鄒夫人服用後神智更是不清,你更方便催眠。”
青鸞說:“不錯,那是我自《睡夢心經》中得到的秘方,更利於我催眠,我早前隻敢在她的飯菜裡面下了少量藥物,怕被她發現。後來她服用後心神不寧,便請來王大醫生看病開藥。我正好趁機在熬藥時加重藥物分量,她如此就被我催眠了。再後來我從白三大哥那裡聽說了林家三祖孫的事情,後來靈機一動,在將該事植入她腦海中,她還以為只是一個夢,是冤鬼來索命了。”
我打斷青鸞的話,問她白三還在世嗎?青鸞說:“白三大哥其實是個老實人,我對他進行了催眠,讓他做了個自己家人有劫難的夢,他自己心裡擔心,所以連夜就跑回老家了。”
我又說道:“其實我開始的時候僅僅有些疑惑,一直到了那天我發現你歪了腳,我就猜到鄒夫人是你殺害的了。因為那天高大鵬出去鬼魂,你趁機到他屋內偷了他的鞋子,然後經你事先催眠,鄒夫人那日叫喚得厲害,你唆使青娥和你一起離去,然後你催眠青娥。你再穿著高大鵬的鞋子將被你催眠的鄒夫人抱上了已經打好結的繩索,然後你故意在八仙桌上留下了腳印。你知道我辦案入微,肯定會發現到鞋印,你是要嫁禍高大鵬。可惜你在下桌子時卻摔了一跤。”
青鸞歎了口氣說:“你都猜對了。那天我將她放上去後,下來時確實摔了一跤。因為我把她的脖子套在繩索上,取了凳子後,因為疼痛的緣故,她居然醒了,她睜開雙眼猛地望向我,我嚇了一跳,這才跌下了桌子崴了腳。這也好,在她臨死之際,我告訴了她我是誰。”
我們都沉默不語,青娥又說:“其實我本不想害她的,我原本對她催眠只是想教訓教訓她,可是在催眠時,她提到此事時居然毫無悔改之意,只是因為那會兒剿匪太過厲害,所以這才遠赴他鄉隱居。她還說那日遣派秦川來捉拿我,原是要將我賣入妓.的,她簡直毫無人性。”
我心中感概萬千,說青鸞你再說了,其實你並不是心地惡毒的人,只是暫時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那日鄒夫人死後,你在池塘邊哭,應該就是感覺到了報仇後並不是想象中那般快樂吧!
鄒老爺一陣狂笑,左手拔出右手上的飛刀後,突然從懷中摸出一柄黑洞洞的手槍,他說:“我既然能殺你父母,也絕對能殺你。”
青鸞不在施展催眠法,閉目就死。
“砰”的一聲,鄒老爺扣動了扳機,我大叫一聲“匪性不改”,於生死一發之際,我再次射出飛刀,“哐當”一聲吼,飛刀和子彈相撞,歪歪扭扭飛向一邊。
鄒老爺豈肯善罷甘休,他原來不會武功,可卻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正是他的這手絕技方才能鎮住一幫凶神惡煞的土匪。
鄒老爺將槍對準青鸞,於瞬間又連續扣動扳機,我敢說他的槍法之準、速度之快,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手中多了幾柄飛刀,於間不容發之際連續射出,一一將子彈擊落。一時間屋內跳彈四射,還好有赤龍道人在,木劍在他手中如滔滔流水,舞動得滴水不漏,將跳彈一一挑落在地。
彈盡而飛刀不絕,鄒老爺終於無力回天,癱倒在地。
我望了望癱倒在地的鄒老爺,然後對青鸞說:“我是警察,你終歸是殺了人犯了罪,我要帶你去警局。”
青鸞沉默不語,良久才點了點頭。
赤龍道人卻說:“依貧道看,還是算了吧!這位小姑娘也是報父母之仇,殺的也不過是匪首。”鄒老爺對赤龍道人旁怒目相向,冷哼一聲後竟然也不說話。
赤龍道人朝他吐了口唾沫,怒道:“你哼什麽哼?殺人者恆被殺之,你夫婦惡貫滿盈,正是報應不爽!”
我搖搖頭說:“如今國之不國,皆因法令混亂不暢,從上至下均不執行,以至於民不聊生。若是人人濫用私刑,還要國家、政府來幹什麽?我是警察,有自己的職責所在。”
就這樣,我帶著青鸞到了警局。
我和小雷沒有回鄒府,而是在附近一家旅店住了下來,事情已經了結,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還不走,或許是青鸞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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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六姨太以何師長的名義向地方施壓,青鸞很快便被判了死刑,七天之後執行槍決。
在青鸞將要被執行槍決的前一天,我和小雷就要離開此地。小雷問我:“師傅,我們和赤龍道人設局離開那日,你問青鸞是否願意跟你走,若是那日她當真跟你走了,你會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嗎?”
我點點頭,說:“是的,若是她當日懸崖勒馬,我會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另外,住在羅店這段時間,我聽說鄒老爺死了,據說在青鸞被關押的第二日,他與前來索要家產的高大鵬再度發生爭執,隨後發生推搡,高大鵬一刀刺在了鄒老爺的小腹上,而鄒老爺臨死前也用槍打死了高大鵬。
我心裡嘀咕:“或許這世間真有報應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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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和小雷要離開之際,一位本地的同行找到了我們,他告訴我們青鸞已經越獄了。據他所講,一夜之間,關押罪犯的監牢裡的同仁全部呼呼大睡,而青鸞就在鬼使神差間不見了。他連呼“奇怪奇怪”,我和小雷卻是知道是青鸞使用了催眠術的緣故。
他還說他們翻遍了羅店,可是也沒有找到青鸞,何師長夫婦大怒,動用了軍隊封鎖要道。
我將包裹遞給小雷,我說我去找找。
依我看來,青鸞應該還在羅店。我先去了那日開廟會的地方,接著又去了幾個地方,後來我回到了空空蕩蕩的鄒府。
在那池塘邊青石上,坐著一個清秀的小姑娘,她呆呆地望著前方,不時將手中的石頭扔進池塘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浪花。
她見到我來了,高興地站了起來,說道:“你來啦!”
我一陣苦笑,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我讓她回到監牢麽?回去後,她明天就要被槍決了。
她說:“你怎麽不說話!”
心裡千難萬難後,我終於開口說:“青鸞,你還是回監獄吧!”說完之後,我心想,若是她不回去,難道我還能對她動蠻麽?
青鸞歎了口氣說:“我本來就要回監獄的,裡面太悶了,我想出來透透氣,想到池塘邊回憶回憶往昔,今天若是再不出來,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頓了頓後,她又說道:“大哥,你陪我坐坐吧!”
我微微一笑,在她邊上坐了下來,她見我坐在她身旁,高興不已。慢慢地,她將頭依偎在我的肩膀。
此時夕陽快要西下,天邊飄蕩著幾朵雲彩,不時有幾隻大鳥飛掠而過。
青鸞說:“以前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如今才發現夕陽好美,可是以後我再也沒有機會看了。”
她又說:“大哥,我死了以後,你若想起我來,便看看這天邊的夕陽和雲彩,你的眼睛便是我的眼睛。”她說到後來已有些哽咽,我的眼睛也慢慢模糊了。
回監獄前,青鸞說她要去買條白手絹,據她所說,她的母親告訴她,說女孩長大後都要買一條白手絹。
所幸街頭那家賣手絹的店鋪還沒有打烊,青鸞說:“我沒有帶錢,你幫我付吧!”我笑了笑,從身上摸出一塊銀元丟在櫃台上,並告訴老板說不用補了。
我將青鸞帶回監獄,一群同仁臉色愕然,既有先前的教訓,又有上峰的口令。
他們豈敢怠慢,專門給青鸞安排了一間單獨的監舍,戒備森嚴。
畢竟何師長是帶兵的將領,此地的警察頭子縱然再橫行無忌,也要懼怕何師長三分,青鸞若是再逃走,他這頭子也就甭想再當了。
我看了青鸞一眼後,正想給青鸞道別,青鸞卻說:“大哥,你進來陪我說說話。”
好在當地的警察念在同仁一場,而且又是我將青鸞帶回,再加上之前小雷給他們吹噓過我在上海灘的那些風光,他們也就沒有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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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猶猶豫豫,她終於問我是否喜歡她。
我默然不答。
青鸞說她明天就要被槍決了,君若憐憫,何不如實相告。
我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青鸞高興異常,全然忘了明日將被槍決的事情。
我歎了口氣,我說我身上有太多秘密,你眼前看到的我並不全部都是真實的,即便你沒有殺鄒夫人,我想我們也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青鸞說一切都不重要了,她還說:“大哥,我可以抱抱你嗎?”
我沒有拒絕,她慢慢地靠過來,緊緊擁抱著我。她雙手交叉著摟著我的脖子,然後輕輕地揉著我的頸部穴位。
我的頭腦突然不清醒了起來,原來讓我頗為自傲的這些年的修為,在她的面前簡直不值一哂。隨後,隨後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刹那間,我隻覺得我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一切都是那麽美好,那麽快樂。
*********
等我醒來時已是日上三更,監舍內空空如也,青鸞早已不見了蹤影。在我身前的,是一條落紅後的白手絹,如一朵綻放的血蓮花,正是昨天我付錢那一條。
在我的懷中還有一本書,是《睡夢心經》。
監舍內的桌上,還寫著幾個血字“大哥保重,我去了。”字寫得歪歪扭扭且不好看,可卻將我的心深深刺痛。
我終於記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昨晚我被催眠後的事情此時歷歷在目。
“青鸞,青鸞,你不能死,你一定不能死!”我將手絹收入袖中,瘋狂地往外跑,我要到菜市口旁的刑場,我一定不能讓青鸞被槍決。
當我走到監獄門口,卻發現赤龍道人負劍而立,我說我有事。
赤龍道人卻不讓開,他說:“我們也是時候分出高下了,我一直覺得你不簡單,根本就不在我之下。可從古自今,我赤龍一脈從未輸過一仗,對手難求,今日便一決雌雄。”
我心急如焚,我說我與你改日再分高下。
赤龍道人搖搖頭說:“青鸞還沒有被槍決,我早就看出了你與她有情,必會去救他。越是危急時刻人的潛能就越大,我想與最強時的你對決。”
我說:“我是不會與你決鬥的!”
赤龍道人說:“青鸞沒有被槍決,你如果要想救他或見她,必須打敗我。”
我見避無可避,仰天長嘯一聲,然後說:“來吧!讓我瞧瞧你的劍術到底有多厲害。”
赤龍道人的面目突然凝重起來,他右手抽出背後的桃木劍,雙目更不曾離開我身體半分。
我從背後取出一根拇指粗的木棍,這根木棍長約三尺三,取自遼東樺的樹心,堅硬不下鋼鐵。
赤龍道人說:“你小心了,貧道自幼習練一門天雷禦劍訣,劍訣一出鬼神驚,任何牛鬼蛇神皆不能擋。”
我此時隻想到刑場解救青鸞,管他什麽天雷禦劍訣,我上前一棍就朝他面門掃去。老道人舉劍一撩,將我這一棍撩開。
我也不與他比招式,純碎與他比快,每一次都打向他的周身要害,如眼、胸口、下.陰。
他回劍護住周身,桃木劍在他手中揮舞得滴水不漏,就算有人在旁潑一盆水,也絕不會有一滴能濺在他的身上。
他一邊抵擋一邊說:“你這是什麽棍法,這般厲害。”我冷冷地說是打狗棍,打的就是你這條老狗。
其實我曾深研五虎棍、少林齊眉棍、五郎八卦棍等十余種棍法,其實這些棍法練至高深處,無外乎都是圈、點、槍、割、抽、挑、撥、彈、掣、標、掃、壓、敲、擊,我去其無用花巧處,並結合多年來惡鬥經驗,專取爭鬥時有用的招數,狠辣中帶有穩重,而招式又無處可尋。
點、抽、掃、敲、擊,我大氣不出,如此連攻三十六記,兼之我氣力又大,非常人可比。赤龍道人如何吃得消,他連連後退,直至退到牆角不能再退,才猛喝一聲。
我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突然,左側三丈開外的一座石磨盤突然朝我快速飛了過來。
我吃了一驚,後退數步。可那磨盤仿佛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盤旋著朝我飛來,那磨盤少說也有二百斤重。
眼見避無可避,我揚起左手,一掌拍在那磨盤上,好在我在弱冠之年有奇遇,曾服食過一株奇草,所以氣力極大,那磨盤竟然被我拍飛在二丈開外。
就在揮掌擊磨盤的同時,赤龍道人乘勢揉身附上,他手中的桃木劍如毒蛇似閃電,劍尖直抵我喉嚨。
我也不轉身,眼睛盯著他,身體卻快速往後走,他的劍尖雖然抵住了我喉嚨,可卻不能刺進去。因為我早年練過壁虎遊牆法和輕身騰躍功,我背著走也比他走得快。
在我退無可退之際,我猛地一聲長喝,我手中的棍子出其不意地擊打在他的手腕上,他再也拿捏不住桃木劍,掉落於地。
他後退數步,冷冷地盯著我,緊接著一聲長笑,笑聲中既有蒼涼,又有終於遇著了對手的意味。
我說:“你輸了。”
赤龍道人說:“你的確厲害,我從來沒有遇見你這樣的對手。”
我也說道:“除了我所知道的一個人之外,我遇見那麽多人,就屬你最厲害。劍法倒在其次,厲害的是,你這老道人還會意念移物,剛才你大喝一聲,旁邊的那磨盤就朝我砸了過來,確實是異於常人,不過你的意念最多也就只能移動這磨盤吧,人力終究有限,你若是移來一座大山、一條大河,直接就將我鎮壓了、衝走了。”說完後,我就要離開。
可是赤龍道人卻依然堵著路不準我離去,他說:“我還有絕招。”
我隻想去救青鸞,我以近乎哭腔的聲音說道:“你不要逼我。”
赤龍道人也不說話,突然之間張開嘴,一道赤紅色匹練從他嘴中噴射而出。幸好我腳下步伐快,一個閃身躲了過去。
那赤紅色匹練又斜飛了回去,懸浮在赤龍道人身前的空中,終於靜止了下來,那是一柄約兩寸長小指般粗細的小劍,似乎是血玉一類的質地。
它雖然小,我的直覺卻告訴我他很危險。赤龍道人有意念移物的異能,催動石磨盤這般的重物可能有些勉強,可是催動眼前的這血玉小劍卻遊刃有余。一個不小心,它就可能會穿過我的身軀。
赤龍道人說:“自古有傳飛劍殺人,其實那些使飛劍的人都是我的祖先,只有我赤龍一脈的人天賦異稟,可以意念移物。眼前這飛劍,名為赤龍,是我第一輩祖先火化後所留的舍利,我與他血肉相連,便如自己的身體的一部分。你可要小心了!”
他話一說完,那飛劍就如迅雷般朝他胸口激射而來。
我丟下手中的棍子,腳踩七星步法,快速四竄躲避,同時我將衣袖一抖,數柄銀白色的飛刀出現在我的手中,我一陣揮灑,幾柄飛刀朝赤龍飛劍射去。
只聽得“砰砰砰砰”聲不絕於耳,飛刀與赤龍飛劍相撞,飛刀立即變成了碎片,散落於空中。我一邊閃躲,一邊不停地震動衣袖,飛刀不停地射向赤龍飛劍。
“哇”的一聲,赤龍道人吐出一口血箭,他以意念驅動赤龍飛劍,我以飛刀猛擊飛劍,等於猛擊他的意念,他終於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
待我手中只剩下一柄飛刀時,赤龍道人又是一口鮮血,然後癱倒在地上,赤紅飛劍也緩緩落在了地上,他再也無法催動它飛起來。
我說:“你老了,若是再年輕十歲,我未必是你對手。轉念我又搖搖頭說,你現在修為極深,可是身體卻老邁了。可你年輕十歲,身體雖然處於巔峰,可修為卻又不如現在。人,終究是逃脫不了自然規律的。”
我說完後,望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赤龍飛劍後,趕緊快步向刑場奔去。途中,我噴出了一小口淤血,剛才與赤龍道人一場惡戰,我畢竟也受了些傷。如今快速奔跑,更是加重了傷勢。未過多時,我又噴出一口鮮血,因為我聽到了槍聲。
我趕到刑場時,刑場本來聚集的人群正在逐漸散去。我擠進人群中, 拚命往刑場走去。
我好不容易趕到刑場,刑場上只有一具屍體,是青鸞的屍體。
我跪在地上想要痛哭一場,可是怎麽也哭不出來。
青鸞死了,我知道終我一生也不可能再忘記她。不管十年,或是百年,心中的傷痛將永遠伴隨著我。
喜歡上一個人或許不需要時間,也不需要理由,可忘記一個人卻需要很久的時間。
也許惟有時間能衝淡一切,可我現在的心情卻是落在了無盡的谷底,一如清光緒二十六年紅燈照大師姐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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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青鸞葬後,小雷拍拍我的肩膀說:“師傅,你不要太過悲傷。”
我說小雷你跟我來,隨後我找我一隻碗,然後我取出飛刀割開腕部。小雷說:“師傅,你不是要自殺吧!”
我沒有心情和他說笑,當我的鮮血滴滿了整個碗的時候,我的臉色已然蒼白透頂。
我吩咐小雷將這碗血喝下,小雷驚訝著說:“我喝這碗血幹嘛?”
我怒目相向,以命令的口吻說:“快喝了它!”
小雷見我動了怒,拿起碗咕嚕咕嚕就將一碗血喝了下去。
我對小雷說我要離開上海,小雷問我到哪裡去,我說我要去海外。我囑咐他好好做人。
小雷知道我的說一不二的性格,他眼中充滿了離別的哀傷,他問我:“我們還有相見的機會嗎?”
我歎了口氣,說三十年後抑或四十年後,終會再有相見的一天。
至少此時此刻,我不想再留在這個傷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