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窗外的花兒開了又敗。
自李祺拉攏方長不成,又使出各種小手段來企圖逼走方長,已經過去了兩年時間。
這兩年,李家管事在李祺的授意下,對小湖島處處刁難。
不僅漁獲繳納要翻倍,連分發的魚苗, 魚食都處處拖延。
另外就是方長這個供奉的俸祿開始拖延發放,一開始是不問不給,後來便是問了也說不知道。
方長裝模作樣地上了彩蓮莊園,找了一圈人,卻因為常年隱居小湖島,在李家毫無人脈, 最後失望而歸。
後又在與旁人的交談中,流露出另尋主家的想法。
於是時間就這麽拖了下去。
沒有人懷疑方長有什麽不對。
他們只看到了一個老築基修士在李家子弟的針對下如何不如意,反而心中起了敬畏之心,覺得李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當然,兔死狐悲的也不少。
一個默默無聞為主家辦事的老築基,就因為一個李家子弟的針對,竟過得如此失意。
可見李家容不得外人,難怪最近幾年加入李家的修士越來越少,渾水摸魚的越來越多。
此乃衰落之兆。
總之,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眼中,就會呈現出不同的想法來。
不過這一切都與方長無關。
他只是默默地將李家老祖變成自己人。
李家老祖怎麽說也是個金丹真人,還曾經是慶國幕後主宗青蓮劍閣的內門弟子。
想要完全控制住他,又不驚動其他人,這是個水磨功夫。
好在,兩年時間,足夠了。
李家老祖隱居之地不在彩蓮莊園,而是在彩蓮島附近的一座小島上。
這是一片鳥語花香,四季長春的山谷。
谷中有百花綻開, 花香彌漫, 卻難以掩蓋谷中那座小屋內散發的濃鬱死氣。
小屋內, 一個頭髮灰白, 滿臉黑色斑點,身形佝僂的老人垂首盤坐,生機正一點點從他身體內抽離。
這便是李家老祖李太尚。
他早該死了。
年輕時好勇鬥狠,與人鬥法,身體留下的暗傷,隨著氣血衰落,大限將至,所有痛苦都在此刻爆發出來。
但李太尚全都忍住了。
他憋著一口氣,不願就此離去。
李家還需要他。
在沒看到李家出現第二個金丹真人之前,他不甘心。
偏偏李家時運不濟,接連三個金丹種子都在金丹關卡上折戩沉沙,落了個身死道消。
李家在全力供應三個金丹種子之後,族中積蓄也開始捉襟見肘。
外人只看到李家的風光,卻不知道風光背後還有苦楚。
若不是如此,方長這個築基修士不至於十年如一日留在小湖島上,早就另有重用了。
除了他不願鑽營之外,不就是這人便宜嘛。
但又不能無故驅離他, 如果讓外人知道如今李家連供奉都養不起了,那才是壞事。
李家當然不是沒靈石了, 只不過剩下的都是各房的私庫。
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他們是絕不可能將最後的積蓄也貢獻出來。
對此,連李太尚都沒有辦法。
那都是他的後輩族人。
而且他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總不能拿著所有人的未來賭一把。
連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宗門都逃不過時間的輪回,有盛有衰,何況他們一個小小的金丹家族。
李太尚本來認命了。
待他一去,靠著他當年的一點情分,李家該退的就退,該分的就分,若能留下幾分基業,還能以謀將來。
直到前兩年,一個神秘的聲音找上了他,告訴他可以繼續活著。
活著!
李太尚心動了。
只有體會過死亡,才明白活著的快樂。
他不管那人是仙是魔,只要讓他能繼續活著,便是出賣了靈魂又如何。
他這才明白,李家是他的牽掛,可活下去卻是他的執念。
他答應了神秘人的要求,修煉了神秘人給的功法。
經過兩年的時間,他的身體越發腐朽,可他的精神念頭卻體會到了久違的生機。
“李太尚,你準備好了嗎?”
神秘的聲音再次傳來。
李太尚蒼老的臉上露出笑容,卻沒有絲毫感情,就像冰冷的機器。
“前輩,我準備好了。”
李太尚這個活了幾百年的老人能夠對神秘聲音如此信服的原因自然離不開某人心魔大法的潛移默化。
此刻,他的身體就好像火炬一般燃燒起來。
而在火中,一顆圓滾滾,金燦燦的金丹升起,金丹上,隱隱可見李太尚蒼老的面容。
以精氣肉身為薪柴,在短時間內最大化催化自己的神魂力量,以致於讓李太尚這個金丹修士都短暫地觸摸到元神的力量。
就在此時。
一具和李太尚身體一模一樣的軀體出現在李太尚面前。
“去吧,這就是你的新身體,你將追隨於我,獲得永生。”
神秘聲音極具蠱惑力,李太尚根本沒有任何懷疑。
他盯著看似蒼老卻充滿力量的新肉身,仿佛看到了新生,他將活出第二世。
金丹猛地鑽入新肉身之中。
而後李太尚就發出了一聲慘叫。
“前輩,這是為什麽?!”
只見新肉身中散發出一陣陣詭異的牽引之力,李太尚的金丹都在這股力量下慢慢融化。
“不要抗拒,去試著擁抱它。”
“它會獲得你的所有記憶,你的神魂會化作它的靈性,它在死寂中複蘇,成為新的你。
睡一覺吧。醒來後,便是你的新生。”
聲音讓李太尚似睡非睡,即便內心深處在不斷抗拒,仍舊改變不了他自這個世界消失的命運。
待到金丹徹底融入傀儡身體。
傀儡睜開眼睛,卻是格外的淡漠無情。
李太尚死了,活著的是獲得李太尚記憶的新傀儡。
方長自陰影中走出,看著由他一手早就的新傀儡,不由得滿意笑了起來。
“要怪就怪你子孫不肖,非要來打擾我。”
“不過你也不虧,獲得你記憶的傀儡會代替你成為李家老祖,庇護李家,直到我離開這個世界。
說不定你還要感謝我呢。”
對付李太尚這樣一個老朽的金丹,他分分鍾就能搞定。
但決定李太尚生死容易,偽裝李太尚卻頗有難度。
所以方長仔細考慮,最後決定還是讓李太尚自行獻祭,將記憶貢獻出來。
為了今天,他已經對李太尚潛移默化影響兩年時間,消除了他所有的戒備之心。
在生死的恐懼下,在心魔大法的操控下,李太尚成功地以另一種形式活了下來。
另外,這也是他的一次試驗。
以他操控心魔的本事,賦予傀儡靈性的體質,可不可以融合在一起,煉製出一種新的傀儡。
這種傀儡擁有人的記憶,卻又有著傀儡的本質。
類似於方帖竹這樣的傀儡族,卻又沒有傀儡族那麽強大的成長性,但創造難度也沒有傀儡族那麽大,勝在成型快。
大概就相當於精英模板和boss模板。
之前的惡靈鬼將董天寶就可以視作這種新傀儡的初步嘗試。
不過董天寶那樣的惡靈可遇不可求,沒有太強的複製性。
但如今就算是更進一步,只要他願意,可以輕易複製出第二個第三個李家老祖來。
剩下的就看李家的表演了。
想來這會兒李家已經看到了李家老祖魂燈的熄滅。
……
三天后。
李家老祖坐化消息自彩蓮湖向四方傳去,顯然是有心人的故意縱容。
否則即便李家老祖坐化,李家也要繼續瞞下去,直到他們做好全身而退的準備。
但此刻他們卻不得不倉促籌備老祖葬禮。
很快彩蓮湖就變得熱鬧起來。
彩蓮莊園。
李家家主李淵明客氣地送別前來吊唁的幾個客人,臉上的悲傷一斂,匆匆走到書房。
他朝著站在窗後陰影處的人影恭敬一拜。
“老祖。”
人影轉過頭,正是李家老祖李太尚。
“人都來了嗎?”
他淡淡問道。
李淵明頜首答道:“該來的都差不多來了,只是淵明實在不明白老祖您為何要假死?”
他回想起自己當日聽到祠堂守衛來報,老祖魂燈熄滅的消息,大腦一空,便是天旋地轉。
後來趕到老祖隱居之地,卻發現老祖尚在,那份驚愕和不可置信。
李太尚道:“我這次雖僥幸得了延壽靈藥,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無法突破元嬰,度過雷劫,以後撐不了幾十年。
不若就趁此機會,將那些對我李家心懷不愧的對手和內部清理一番。
這樣等到老祖去後,你們也能安全不少。
而且有此一役,老祖我便是真的死了,其他人在沒有確認真假之前,誰又敢輕舉妄動。
到時候你們能多幾年時間,也多幾分希望。”
李淵明頓時眼含熱淚:“讓老祖憂心,是淵明不孝!”
“莫要妄自菲薄,這些年老祖我大限將至,行動不便,以致於李家人心浮動,多虧了你這個家主從中斡旋,才有了李家如今和諧的場面。
你功不可沒,我是不會忘記的。
只可惜你的資質不高,金丹關隘不成則廢,否則你若能成為李家第二位金丹,其實才是最好的選擇。”
李太尚侃侃而談,思路清晰。
“是淵明無用,辜負了老祖的期望。”
李淵明此刻心中再無半點懷疑,除了真正的老祖之外,誰還能懂得他對這個李家的付出。
只有其他幾房狼子野心,不當家不知道這個當家人的難處,還處處和他作對,企圖將他從家主之位趕下去。
這次正好讓他們瞧瞧誰才是老祖心中的正統!
“嗯,這幾日你安心接待來賓,一切都有老祖在。”
李太尚揮揮手,李淵明便恭敬告退。
他卻是沒有看到李太尚藏在陰影下的那份淡漠無情。
傀儡終究是傀儡,即便有了人的記憶,也無法成為人。
……
半月後。
李家老祖假死誘敵,在喪禮上以一敵二,將來犯的兩位大敵——鬼鱷老怪,采蓮妖女打得一死一傷。
只有鬼鱷老怪舍棄了伴生靈獸,一條金丹境界的鬼鱷妖獸,這才僥幸逃得一命。
而另一位據說采蓮女出身的女金丹則當場被李家老祖的十方俱滅金丹神通打得粉身碎骨。
據說李家老祖命不該絕,得到延壽靈物,實力和壽元皆是大增,起碼還有五十年好活。
消息一出,震驚四方。
原本衰落的李家,再次恢復了鼎盛之時的氣勢。
李淵明意氣風發地坐在家主寶座上,看著跪伏在地,如同喪家之犬的二三房長老,冷笑道:
“本家主隻以為你們心中對我不滿,覬覦我這家主之位。這我尚且能忍,不管怎麽說,我們也是一脈相承,都是李家血脈。
便是我本事不濟,讓你們奪了家主之位,那也是我活該。
可萬萬我沒想到你們狼子野心,竟然敢勾結外人來謀奪我李家產業。
難道你不知道那鬼鱷老怪,采蓮妖女都是老祖大敵?”
二房長老相貌和李淵明有三分相似,他本就是李淵明同父異母的親哥哥,自小資質遠勝過李淵明。
只是後來被過繼到二房去當了繼承人。
當然,他也就因此徹底喪失繼承家主的可能性。
他冷哼道:“成王敗寇,老夫無話可說。隻恨老祖偏心大房,若不是老夫親母出生低微,這個家主之位何曾會落到你手。
老夫只不過是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罷了。”
李淵明冷哼道:“本家主乃是老祖嫡系血脈,而你不過是一個庶出子而已,能夠繼承二房已經是我爹寬宏大量。
沒想到你卻是條喂不飽的惡狼。”
說著,他目光轉向三房長老。
“三長老,你又是為何要反我?”
三長老面色悲傷,說道:“因為我是楊蓮的兒子,這個理由夠不夠?”
楊蓮便是采蓮妖女的真名。
當年她只是李家一個采蓮女而已,後來因為一系列的變故,她逃出李家,待到百年過去,歸來時已經是金丹真人。
可惜當時李家老祖春秋鼎盛,采蓮妖女重傷而歸。
沒想到她竟一直藏在李家,還和三房前任家主生了個兒子。
當然,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
李淵明臉上的得意散去,沒想到李家五房,竟有兩房會反,其中一房長老竟還是仇人的孩子。
李家在他手上,竟被滲透到這個地步。
他背後不由冒出冷汗。
難怪老祖打敗大敵後,非但不允許他乘機向外擴大勢力,反而讓他整頓內部,收縮力量,善待供奉,一切以低調為主。
老祖洞若觀火,他遠遠不及也。
以李家現在的狀態,向外擴張,只會讓李家分裂得更快。
“二房三房背叛李家, 主犯一律處死,從犯廢去修為,關押囚島,其余族人,驅離彩蓮湖,永世不得踏入彩蓮湖一步。”
李淵明沒有趕盡殺絕。
畢竟都是一家血脈,流放就夠了。
這也讓其余心有余悸之人大松一口氣。
誰敢保證自己當時沒有一點小心思,若李淵明要追究起來,一個都跑不脫。
“家主英明!”
一眾人躬身拜倒。
連二三房長老也流露出認命的態度。
……
遠隔上百裡之外的小湖島上。
方長收回目光,吐出一口濁氣。
“這下子總沒人來打擾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