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驚雷持續了十天時間。
當烏雲散去,一聲龍吟響起,就見一條似蛇非蛇,似蛟非蛟,背生玄金二色的雙鰭的奇異生物正一臉懵逼地看著透明的冰面上的自己。
“我……哇哇……”
奇異生物發出小女孩一樣的叫聲,哭得很是傷心。
“這是什麽怪物?”
這生物自然就是煉化冰雷妖丹後的泡泡,已然脫離魚軀,被動走向化龍之路。
泡泡作為一條異種鯉魚,雖然潛力足夠,但肉身受限,修行速度到底是低了點。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泡泡之所以變得那麽胖,就是因為無法及時煉化吸收方長給它喂的各種靈藥,所以只能脂肪的形勢將能量堆積在它體內。
雖然這也與它太過懶惰有關。
但如果是一條天生龍種,整天吃吃喝喝睡大覺,到了成年自然而然就能進入金丹境界。
所以血脈很重要。
方長如今做的就是推了泡泡一把,讓其血脈進化,獲得龍屬。
可泡泡卻不這麽覺得。
它看著冰鏡上的自己,哭得嗷嗷傷心。
“我漂亮的鱗片沒了,我白嫩嫩的魚肚皮也沒了,還有我的大尾巴,沒了……”
它噗噗兩下,吐出兩口口水。
這下子更加傷心了。
“哇嗚嗚,泡泡不會吐泡泡了!”
泡泡以頭搶地,直接把冰層撞得開裂,身上冰雷兩系力量閃動,有冰霜和雷霆交織而出。
“停!”
方長聽得頭疼,一把抓住泡泡,好生安慰。
“你先別著急哭,
好好感受自己體內的力量。”
“啊?”
泡泡一愣,呆呆看著方長,鼻子裡冒出兩個鼻涕泡,噗的一聲破了。
“噗,咳咳……”
方長憋住笑,輕咳兩聲轉移尷尬,說道:
“循著我的法力,細細感受。”
泡泡這才靜下心來,遵循著方長留在它體內的法力,心神投入自身,身軀的力量被它一點點發掘,各種藏於血脈中的信息也逐漸被它掌控。
“咦?”
泡泡輕咦一聲,修長的身軀慢慢收縮,背上雙鰭收攏,最後又變成了一條金色大鯉魚,這次連龍須都沒了。
“噗!”
它吐出一個彩色的大泡泡,映亮了它一雙喜悅的大眼睛。
方長無奈道:“要不是為了給你減肥,我才懶得幫你煉化妖丹化龍。不過你放心,那是你的第二形態,不喜歡就不變。
我也比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泡泡魚尾巴一拍,整條魚都蹦到了方長身上,魚唇狠狠親了方長一口。
“謝謝大老爺!”
“呸呸,全是口水,滾進水裡去。”
方長一指點在池面,池子上的堅冰瞬間融化,還有嫋嫋熱氣升騰,好似溫泉水一般。
“嘿嘿,大老爺對我真好。”
泡泡沉下水面,舒服地露出了白嫩嫩的魚肚皮,噗噗地吐著水泡。
這是它全身鱗片最細最嫩的地方,也是防禦最弱的地方。
露出這個姿勢,就意味著在它心裡,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無需戒備。
當然,一般的魚露出這個姿態,大概率是涼了的意思。
方長見泡泡這副憊懶樣子,不明白自己這麽上進的人怎麽就養出了一條肥宅魚。
不過有他這麽一幫忙,泡泡就算還是如此懶散,大概幾十年後也能自然而然晉升為金丹大妖。
到時候他即便是離開,也大概可以放心了。
以泡泡的性子,隨便找個深山老池,窩個千八百年,魚生也就算過去了。
對於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魚,方長終究是給了它最大的溫柔。
……
兩天后。
當方長第三次收到某人的請柬。
“陳縣令請我赴宴?”
方長摩挲著手上的請柬,略作思索,對著下方保持恭敬的錢師爺搖搖頭道:
“既然之前我沒到,如今就不用去了,你幫我推了。另外,以後就不要將請柬送來了。
讓他安心,只要他守規矩,就不會發生意外。”
至於扶風城的規矩,就是他的規矩就是規矩。
就如他初次在扶風城發出的聲音,平時他不管事,但當他要做什麽的時候,也不允許有人攔著,否則就是一個死。
扶風城十年間高升了三任縣令,也弄死了五個,而那五個平均任期不到一個月。
只不過在郡城的檔案記錄中,這五個縣令都是路上出了事,根本沒到過扶風城。
錢師爺當即點點頭:“小人提過,陳縣令也說大人的施政方案極好,他不會亂指揮。”
“既然他這麽懂事,平時你們也多配合點。”
方長擺擺手,讓錢師爺退下。
就算他無心培養黨羽,但十年時間也足夠讓整個縣衙被動地變成自己人了。
畢竟以他的殺法,很難有不聽話的人留下。
待錢師爺走後,方長又看了看請柬上一連串的彩虹屁,嘴角不由一勾,很難不笑出聲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有趣的縣令。
請柬上都是對他的吹捧,言語間滿是敬佩,簡直是把他當成了人生導師,對他的暴力治理方針還貫以大道至簡的極致評價。
這樣的妙人……
方長覺得還是不見為好。
他討厭麻煩。
萬一人家與自己聊得開心,被他氣質所折服,成了小迷弟,隔三差五就來找他聊天指教。
他這人又一向通情達理,難免心軟答應。
到時候豈不是又浪費他許多時間和感情。
他只是借地修行,是一個過客而已,並不準備留下任何一份情,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
這是之前紅線牽給他最大的警示。
他隨手扔下請柬,走出方宅,準備找個地方喝茶聽戲,吸吸人氣,緩解長久閉關以來心中的孤寂感。
還是十年前的茶樓。
只不過曾經為她煮茶的姑娘已經變成了茶樓老板娘,當然依舊為他煮茶,而且手上功夫更加好了。
“大人,請喝茶。”
煮茶姑娘容貌與之前相比,更加富態了,而且眉眼間更加成熟,身材豐腴,充滿了熟婦人的韻味。
因為方長這位縣尉大人喜歡來這間茶樓喝茶,而且每次都是她來煮茶,於是她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說起來,之前煮茶姑娘地位清高,連東家都要客客氣氣。
全因為他們以為姑娘被縣尉大人看上,說不定哪天就要收入房內,所以不敢越雷池一步。
以致於姑娘從十八歲等到二十二歲,身邊居然無一個男人敢與她親近,弄得她都快懷疑人生,覺得是不是現在男人的審美變了。
最後好不容易弄清了緣由,她鼓起勇氣請求方長為她與未來丈夫指婚。
方長對於這種隨手幫忙的事情自然應允。
於是姑娘開始倒追茶樓東家的兒子,不到半年時間就奉子成婚,方長雖然人未至婚禮,但也令人送了一份薄禮。
沒送太珍貴的禮物,怕孩子他爹多想。
如今煮茶姑娘不再煮茶,在茶樓當家,但每次方長過來之時,她卻一定會洗淨雙手,親自為其煮茶。
因為這是她一個出身貧寒的姑娘在夫家最大的依仗。
不是誰都能與縣尉大人近前說上一句話的。
方長抿了一口茶,見著熟悉的茶樓裝飾,好似時間沒有流逝,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但他知道,確實不同了。
“許久不見瞎子老頭了,他不在你們茶樓幹了麽?”
香爐在旁燃燒,方長喝著茶,聽著樓下傳來的曲聲,隨口問道。
煮茶姑娘不由一愣,看著容貌幾乎未變的方長,低下頭,聲音莫名地多了幾分傷感。
“胡老爺子一年前就去世了。”
方長哦了一聲,淡淡道:“那確實可惜了,他二胡拉的還是不錯的。
他孫女呢,我記得是成親了吧,過得如何?”
煮茶姑娘道:“胡老爺子走後不久,胡姐姐就與她丈夫和離了。
聽說是她丈夫很介意以前的事情,對她不好,只是礙於胡老爺子的面,胡姐姐一直忍著。
等到胡老爺子走了,胡姐姐也就沒忍了,用計讓她丈夫主動休了她。
如今胡姐姐開了個小戲班子,如今在我們茶樓幫忙唱曲的就是胡姐姐最喜歡的徒弟,唱的和胡姐姐當年差不多一模一樣。”
“確實差不多。”
方長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這世道便是如此,明明姑娘才是受害者,偏偏遭受異樣眼光的也是她。
至於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姑娘是無力反抗的弱者,所以對她的指責正好來襯托自己的高尚。
就好像他在扶風城殺了這麽多人,可誰敢多嗶嗶一個字。
因為其他人知道,他是真敢殺啊。
方長靜靜品茶,也在品味著凡間的眾生,想著自己元嬰大圓滿後若是化凡該選擇一個怎樣的視角。
乞丐,小廝,農家,公子,王侯,將軍?
突然,一陣喧鬧聲打擾了他的思緒。
茶樓不是酒樓,來喝茶的人很多,卻不顯得吵鬧,多是小聲交談,偶有大聲喧嘩的也會有人去提醒。
否則光是樓下大廳的曲子就不可能聽見,也就沒什麽意義了。
方長被擾亂了思緒,倒沒有生氣。
畢竟誰都會有意外發生,吵到他就大開殺戒,他又不是真的殺人魔王。
反倒是煮茶姑娘手一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方長,生怕他生氣。
本以為喧鬧聲很快就會散去,但誰知道反而越來越大。
煮茶姑娘小聲詢問:
“大人,要不然我出去看看?”
她如今是茶樓老板娘,出了什麽事,不露面其他人也不敢隨意處理。
見方長點頭,煮茶姑娘正要起身,就聽到茶室大門被大力推開,一個身穿紅衣的姑娘走了進來。
“老板娘,你不是說不給外人煮茶嘛,怎麽現在又在給別人煮茶,是瞧不上我?還是瞧不上我的銀子?”
姑娘氣勢洶洶,看也沒看方長,上來就是朝著煮茶姑娘一頓責問。
煮茶姑娘,現在是老板娘了。
她習慣性地露出笑容,想要解釋,但想到什麽,隻得先搪塞過去。
“姑娘你別打擾了我的客人好不好,等明天你再來,到時候我親自出手為你服務。”
老板娘是為方長煮茶而上位。
這點不少人都知道,所以一些人來了茶樓就指名道姓想讓她煮茶,四舍五入,也算是享受過縣尉大人的待遇了。
老板娘還不是老板娘的時候倒是出手過不少次,畢竟都是打工人,有錢還能不賺。
後來當了老板娘後,她就不怎麽出手了,只有偶爾實在推辭不過了,才會出手一次。
明明都是普通的茶,偏偏其他人喝了,硬要說出個一二三的好處來。
否則怎麽會連縣尉大人都喜歡喝。
以訛傳訛下,老板娘那雙煮茶的手都成了稀世珍寶。
越是如此,想來請老板娘出手的人就越多。
這紅衣姑娘也是聞名而來。
只不過老板娘現在哪裡會輕易出手,所以直接推辭過去。
沒想過紅衣姑娘也是個有恆心的,每天都來,就想老板娘出手一次,這已經是她來的第十天了。
本以為又是無功而返,誰曾想聽到老板娘居然在為別人煮茶,這可把紅衣姑娘氣壞了。
她這麽有誠意都不行,結果不知道哪裡來了個人就讓老板娘出手了,是不是瞧不起她這個外地人。
於是就有了眼前這一幕。
“不行!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否則我,我就賴著不走了!”
紅衣姑娘想放兩句狠話,結果憋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來。
她也是普通人家出身,即便如今小有成績,卻也不是仗勢欺人的人。
而且由於出身,對這種不公平的待遇最是敏感。
話音一落,就聽到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
“哈哈哈……”
“你們!!”
見方長笑了,其他人不管有沒有想笑,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實在沒忍住。”
方長呵呵直笑,看著面前有趣的姑娘說道:
“姑娘,老板娘給我煮茶是私人關系,不收錢的。你拿錢收買她,當然不行。
想喝茶啊,先和人家處好關系,不過我看大概是難了。”
“真的?”
紅衣姑娘狐疑地看向老板娘。
老板娘無奈地擠出個笑容:“沒錯,姑娘。”
紅衣姑娘頓時臉色一紅,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那個,我,不好意思,我衝動了。”
方長繼續道:“既然錯了,你是不是該跟老板娘道歉。”
紅衣姑娘有錯能改,立馬朝著老板娘低下頭道歉。
“對不起,老板娘,今天你們茶樓的損失我來賠。”
“還有我呢?”
“哦哦……”
紅衣姑娘抬起頭,看向淡淡微笑的方長,心中莫名窘迫。
“你也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賠你,你說個條件吧。”
“不用,我原諒你了。”
方長起身, 看向老板娘道:
“老板娘,你煮的茶比以前更好,不過今天我沒心情了,改日再來。”
他踱步離去,周圍人都趕緊讓出一條通道。
老板娘看著方長的背影,張了張嘴,心中莫名有了預感。
這位大人,以後大概是不會來了。
紅衣姑娘看著離去的方長,嘴角微微一翹,心裡想著這位縣尉大人非但不老氣,還年輕得不像話,而且也不像傳說中那麽嗜殺。
她本來以為還要搬出兄長來保命呢。
想著,她走向茶桌,端起桌子上一壺殘茶,對著茶嘴一飲而盡,砸吧了下嘴,說道:
“這茶也沒有傳說中那麽神奇嘛。”
她扔下一錠金子,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