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爵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康德的請求，就好像是早就預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一樣。

　　莉莉很開心可以留在這，對她來說外面的世界完全就是空白，能在這一方樂土安穩下來就很值得高興。

　　夢蝶似乎也很開心，只是她並不會把情緒表現得很明顯。雖然她看起來始終是不苟言笑，頗為高冷的樣子，但她對莉莉卻格外的關心。在康德二人作出決定後，她便獨自外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為他們帶回完備的生活用品。

　　這處山洞原本空空的，什麽都沒有。就在臨近寒冬這些天裡便迅速置辦整齊，人類生活中需要的各種生活用品都一應俱全。為了不讓莉莉一直睡在地上，夢蝶還專門為她在山洞裡搭起一張吊床。倒是康德並沒有這樣的待遇，只能在地上休息。

　　而莉莉也是每天姐姐長姐姐短的圍著夢蝶說個沒完。

　　康德覺得夢蝶似乎很享受和莉莉的閑聊，想來倒也不奇怪，白爵經常很多天都不說一句話，而夢蝶已經在這裡生活將近五百年，感到寂寞也很正常。莉莉的到來很好的滿足了她的願望。

　　自從莉莉的身體恢復後，她的話就多得沒完。別看她的記憶中關於自己的部分都被忘個乾淨，甚至一些生活上的常識都不太明了。可其他方面似乎卻並沒有受到太多影響，一旦說起與歷史、宗教、禮儀甚至是政治經濟等領域的話題，她展現出的知識儲備都能令康德歎為觀止。

　　康德也曾多次詢問關於夢蝶的經歷。夢蝶雖然對自己的事並不會刻意隱瞞，但從她的隻言片語中也就只能拚湊出一段頗為簡單甚至有些乏味的過去。

　　夢蝶的種族源自相當古老的時代，她們一族人數比較少，全盛時期也就只有百余人而已，但壽命普遍都很長。夢蝶出生在距今五六百年之前，據說她們一族中所有壽終正寢的老人年紀換算成人類的計法大概都在兩千冬以上，而人類的壽命有四十冬就可以算是比較長了，這樣換算下來，夢蝶大概可以算成是康德的同齡人。

　　五百多年前，她居住的聚落突遭巨變，全族上下躲過劫難的不到十人。僅剩的這些人從此流落各地，夢蝶跟著其他人四處輾轉，受盡磨難。但她遇到白爵被救到這裡時，據她所知同族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而與其他種族不同的是，夢蝶沒辦法與同族之外的人共同孕育後代，除非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同族的男性，否則夢蝶就必然是族群的最後一人。而這五百年來，也不曾找到其他同族。

　　康德並不理解她是怎麽常年待在這個小山洞裡還能兼顧出去尋找同族，她身上還有很多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事。

　　比如在進入寒冬，太陽不再出現之後，山洞中雖然因為白爵的存在仍能維持一定的溫度，但這種溫度絕對算不上暖和。可夢蝶卻還保持著那一身看著就冷的打扮。

　　康德為此詢問過她，她表示是由於自己的身體結構與人類不同，她的皮膚並沒有對溫度變化作出反應的能力，無論是低溫還是高溫，對她的身體也不會造成傷害。對她來說，身體更像是一件工具，而不是自身的一部分。

　　這種說法康德當然無法理解。

　　莉莉倒不關心夢蝶姐姐冷不冷的問題，她更關心夢蝶眼罩下隱藏著一雙怎樣的眼睛。當她提出這個問題時，夢蝶給予的回應是，自己沒有眼睛。她摘下眼罩向莉莉展示後，莉莉整個人都不好了。

　　康德並沒有親眼得見的榮幸，只是更加確認了夢蝶不是人類這一事實。

　　夢蝶沒有眼睛，她觀察外界的方式是感知，但與人類感知外界的方式並不相同。同樣的，她的耳、口、鼻也都不具備人類相同器官的功能，甚至不需要進食。她的身體之所以展示成現在的樣子，更像是為了能與其他生物相似，而不是需要這些身體結構。

　　就連她一直帶著的眼罩也是在當年四處遊歷時做的偽裝。順帶一提，她的蝶翼在強光下或者開闊地帶是完全不可見的，盡可能飛的低一些或者穿上裙擺拖地的長裙便能掩飾並不沒有行走功能的雙腿。

　　不過她也會用雙手去拿東西，這點倒是和人類一樣。

　　與和康德二人密切接觸的夢蝶不同，白爵雖然一直趴在洞外的平台上，但他卻始終一動不動，除了給予康德約定的“指導”外，也幾乎不和任何人講話。莉莉偶爾爬到他身上去，在他背上柔軟的毛發中休憩，之後再像滑滑梯似的用他的身體玩耍，他都完全不在意。甚至還會稍稍活動身體讓莉莉更方便爬上爬下。

　　而白爵要求康德的訓練十分簡單，簡單到枯燥的那種簡單。就是每天嘗試用各種方式消耗體內的氣力，再重新吸收回復，如此循環即可。這附近的空間全部籠罩在白爵的能量場域之中，在這裡做這種修煉就能慢慢地洗滌掉康德體內自然成長出的不夠純潔的氣力，逐漸轉化成與白爵的力量相似的性質更加純粹的新氣力。

　　之所以要這麽做，還需要從很多基礎的知識說起。

　　由於白爵的講述並沒有什麽條理，多數時間他只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或者康德詢問什麽就回答什麽。遇到一些不太容易講清楚的概念他就直接沉默，如果沒有夢蝶從旁協助，這位老師恐怕根本就沒辦法教導好弟子。

　　一切需要從頭講起，這個世界本質上是由兩種要素構成——分別是質量和能量，兩種要素按照是否穩定進行區分，便形成世界上四種基本結構。

　　其中:穩定的質量構成現實的一切，穩定的質量裹挾穩定的能量，經過時間的演化便形成包括人類在內的一切有意識的生物;

　　穩定的質量夾雜不穩定的能量，形成的便是無意識的萬物，能量密度更高的便是金屬、礦物以及土地和樹木，能量密度較低的就是海洋、河流、湖畔等等;

　　除此之外的那些非現實的東西則是由不穩定的質量構成，大多數情況下這些不夠穩定的質量是沒辦法維持能量穩定的，但也有特例。

　　其中一個還算常見的例子是“魂泊”。這就是一種沒有穩定的質量卻凝結著穩定能量的存在，它本身帶有意識，卻沒有形體。想要與現實完成交互就得依附到其他物品上，莉莉的奇異手套“疊袖”便是這樣的一種存在。

　　理論上，如果凝結的穩定能量足夠龐大，或許也有可能形成純粹的意識體或者說是精神體，只是這種存在似乎就隻存在於理論中而已。

　　以人類為例，隨著母體的孕育，孩子在出生時便具備雙重穩定——即穩定的質量裹挾穩定的能量——的身體和意識，只不過不同情況下孕育出來的孩子會有個體間的差異，這種差異便是所謂的天賦。有的孩子天生身體強壯、體力好，有的卻體弱氣短。有的孩子從小反應敏捷，心思活躍，有的卻明顯愚鈍。

　　這種先天的能力優劣大概就只能用運氣來衡量了，非要討論理由的話，那就是這個世界既不公平也不平等，僅此而已。

　　當然，既然是有獨立意識的生命，就一定有維持生存並且力爭上遊的本能。順應這一本能，必要的修煉就是有效的手段。

　　這裡便要引入“界域”的概念了，也就是“界識”和“形域”。

　　狹義上的解釋，界識是精神意識方面的能力，而形域則是身體形態方面的強度。

　　廣義上來說，界識是基於知識、經驗、見聞等人生經歷，用時間和行動堆砌起來的意識廣度。界識的階層能夠直接影響生物的壽命。通常來說，界識的階層可分為四級，從高到低依次為無終、同輝、爭運和浮萍，即“恆始無終”、“日月同輝”、“與天爭運”和“身若浮萍”。每一階層還可以再細分成高中低三等，不過這種細分只不過是教研材料上的說法而已，並沒有可行的手段進行精確的測量。

　　順帶一提，現在正在經歷的寒冬，就是長時間籠罩世界的月光對生物界識的一種侵襲，至少要達到浮萍階層的最高等才有機會主動抵禦這種侵襲，爭運階層以上可以完全避免。對於佔到世界總數九成以上的界識在浮萍階層的生物來說，被寒冬奪去生命就只是純粹的概率問題而已。

　　當然，很多死在寒冬的人僅僅是因為饑餓或者寒冷，這屬於形域的毀損。界識的破滅通常表現為看不出原因的暴斃。

　　形域則是通過鍛煉養成的更強大的體魄，更精妙的行動及戰鬥技巧以及使用巫術術式或者其他能力等等的總和。而對形域的強度影響最顯著的則是身體操縱能量的水平。

　　所謂的“氣力”便是形域強度的一種體現，另外還有巫術師們修行的“巫”與“素”，蠻族祭司修行的“魔力”，一些異族的特殊能力，比如龍族的“龍語”等等，本質上都屬於對能量的運用。

　　關於界識的提高，理論上就只需要兩步，信息的積累和瞬間的明悟。

　　可以通過閱讀書籍、聽階層更高的導師授課等方式完成信息的積累，這種積累是必要的，卻不是充分的。

　　爬上一座高峰就會比看到一座高峰收獲更多，實踐一項技能的收益遠遠超過知道十項技能。想要真正的提高自身的界識階層就必須要親自經歷、感悟直到完成自我的升華。

　　這需要一定的方法，同時也需要天賦和機遇。不同的人無法一概而論。

　　關於形域的提高，理論上，體魄、技巧和能量運用就是提高形域的三種維度，任何一方特別強大都能彌補其他方面的不足。

　　一位老年的巫術師可能在體魄和技巧上都不如小孩子，但究極的能量運用卻能讓他擁有舉手投足間毀天滅地的超級實力。究極的體魄和究極的技巧也有類似的效果，只不過要達到這種所謂的“究極”，條件和限制就太多太多了。

　　體魄受限於種族天賦，人類無論如何鍛煉也幾乎不可能在掰手腕這項活動中勝過同年齡的異族。技巧則需要大量時間進行刻意練習，一部分技巧同樣受限於種族，就比如感知外界的技巧，康德就絕對不可能練習到夢蝶的那種程度，舉個例子，人類只要閉上眼睛就沒辦法識別色彩，但夢蝶就可以。至於術式之類其實也可以算是技巧的一種。

　　一般情況下，隨著年紀的增長，生命的經驗和見識就會自然增加，身體素質也會有所提高，但這些都有極限。想要繼續提高必然需要進行專門的學習和訓練。

　　對於康德來說，現階段最值得深入探索的就是氣力的運用。氣力外放只是門檻而已，想要繼續提高， 一條必經之路就是將掌控之內的氣力轉化成帶有某種性質的更為純粹的力量。特質意味著與眾不同的獨有的戰鬥方式，而純粹則意味著掌控的難度和精細程度。

　　白爵現在讓康德做的就是這件事。

　　最後一點:毀損形域和破滅界識就是奪去生命的唯二手段，戰鬥的終極目標就是采用二者之一奪去對方的生命。而守護的意義就在於確保以上二者不被達成。一切修行和鍛煉的目的都在於此，擊敗敵方守護我方，世界的規則就是這麽簡單。

　　據白爵所說，這一套理論便是他的故友——那個疑似康德祖先，名叫希有的男人提出來的。人類帝國中也有這套理論流傳，只不過有機會學習到這些的只有地位很高的那群人而已，普通人是沒機會接觸到這些的。康德此前就完全不知曉。

　　按照白爵的看法，康德現在的界識水平也就是在浮萍階層的中等和高等之間，而莉莉則猶如白紙，只有最低的等級。康德提到的佩樾，大概在爭運階層的中等附近。而形域方面，體魄和技巧姑且不論，佩樾擁有的氣力是具備特質的“血氣”，雖然不親眼所見白爵也無法得知這種“血氣”的具體能力，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其純粹程度遠在康德之上。盡管康德在體魄上更有優勢，但能量運用方面的差距根本不是這種程度的體魄優勢可以彌補的，年長者的技巧優勢就更不用多說了。

　　事實上，在白爵的認知中，佩樾的戰力水準放在全人類裡也算得上最強的那個段位，至少也是前百分之五的水平。康德敗給他一點都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