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爵知道的東西很多，只要康德或莉莉提出疑問，幾乎全部都能得到解答。只是白爵在表達能力方面似乎不太靈光，有時翻來覆去也講不明白一件事。他也不著急，就慢慢地講，變著方法地講，直到聽懂為止。

　　比如康德最關心的問題，如何找到父親以及殺害母親的凶手。

　　白爵會告訴他:“如果目標沒有明確的達成路徑，就應該將精力放在當前可行的做法上。與其花費大量時間漫無目的地去找人，倒不如盡可能提高自己的能力。人類是個非常善於取長補短的族群，你沒辦法提高自己大海撈針找人的能力，那就讓自己擁有能夠盡可能多地調動他人協助的能力。比如名望，比如錢幣。至於如何得到名望和錢幣也是相同的道理，為能給你這些東西的人做他們做不到的事就行了。”

　　寒冬中的某天，莉莉突發奇想，指著大海的遠處問白爵:“白爵老師，如果一直朝那個方向飛過去的話，能去到什麽地方?海的那邊還是海嗎?”

　　白爵告訴她:“不是，世界是有邊界的。海的那邊是虛空，什麽都沒有的虛空。從這裡出發向西飛足夠遠，並且飛得足夠高就能看到虛空的邊界，但是無法到達，無論繼續飛行多長時間，還是會停留在大海之上，虛空只能看到，並不能達到。”

　　“那其他方向呢?比如在大陸上一直往東走，或者其他隨便什麽方向。”莉莉追問。

　　“都是虛空的邊界，東邊是名為‘深淵’的裂谷，南邊是永恆的沙漠，北邊則是冰原。都是一樣的，飛得足夠高就能看到虛空的邊界，但是無法到達，無論繼續飛行多長時間，還是只能停留在相似地點的上方。如果是在地面上行走的話，就連看都看不到了。”

　　“我想看。需要飛多久才能看到呢?”莉莉興奮地問。

　　“從這裡向西，至少需要幾十天吧。不過我不能帶現在的你去，那種高度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即便是我也沒辦法保護住你。”

　　“那，老師的那位故友可以去看嗎?”

　　白爵停頓了一會兒，說:“他可以。”

　　“也就是說，人類也是有可能去到可以看到世界邊界的高度的嘍。太好了，將來帶我去好不好?等莉莉長大了，可以去的時候。”莉莉拍著手暢想著。

　　白爵思考了很長時間，直到莉莉已經想要開口問他是不是睡著了的時候，他才回答道:“可以。等你的界識達到同輝階層以上，說不定就可以去了。”

　　“嗯。”莉莉才不管這個目標有多大的難度，只是單純地開心道:“老師你真好。”

　　後來康德知道了這件事，專門來詢問白爵:“老師，我們人類裡，界識達到同輝甚至無終階層的有多少人?”

　　白爵漫不經心地回答說:“我不確定這個回答是否準確。據我所知同輝階層以上的人類大概在二十人左右，以前會多一些，但只要界識沒有達到‘恆始無終’，壽命就有極限，當年的那些人現在已經差不多都死掉了。至於達到無終階層的人類，希有或許算一個吧，‘恆始無終’並不是某種特定的狀態，沒辦法明確的斷定誰達到誰沒達到，那是同輝階層的極限，至於這個極限在哪，每個人都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論。所以我也沒辦法告訴你準確的人數。”

　　再後來，莉莉還想聽白爵講講以前的故事，想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情。這個話題不僅吸引康德的注意，就連夢蝶都被勾起了興趣。

　　面對這個問題，

白爵隔了很久才開口。　　他說:“我的小時候太久遠了，那時候還沒有寒冬，大陸上也沒有人類。世界上就只有四個生命，我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位分別是鷹凰、祖龍和界蛇。我們是怎樣誕生的不得而知，可能就是什麽地方憑空爆炸一下，我們就誕生了。那時的白晝比現在長得多，夜晚只會持續很短時間，之後過了很久，我們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相對弱小、結群而居的生命，同樣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誕生的。忘記那時是誰想出來的主意，說其他的生命都有看上去相似的人作為同伴，可我們卻都孤單一人，覺得這樣很沒意思。於是我們便將自己的力量散播出去，創造和我們相似的其他生物。”

　　“經過很多很多次嘗試，我們發現沒辦法創造出像我們一樣能夠永存的生命，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死去，身體化作塵土，意識化成離散的能量匯入天地間消失不見。之後我們幾個就出現了意見分歧。鷹凰執著於讓她創造的生命可以自行繁衍擴大族群，而祖龍則更看重單個生命的強度，千方百計想要創造出力量更強壽命更長的生命體。界蛇後來覺得無聊就脫離了這項活動，那家夥孤僻得很，就喜歡找個陰暗的地方自己呆著。我那時希望看到自己創造的生命自行成長，他們想要繁衍後代就去繁衍後代，想要提高自身就去提高自身，我覺得只要確保一定的原則，有變化的生命才有意義。”

　　“這項活動持續了一段時間，等我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大陸上的生命已經太多了。而我們三個的力量也都消耗很大，我記得那會我們三個加在一起都打不過界蛇。要不是那個陰暗的家夥隻想呆在陰暗的角落，他完全可以把我們三個都吞掉然後去做世界的唯一主宰。只是不知道他吞掉我們能不能終結我們的存在，或許我們還能在他的身體裡繼續存在也說不定。反正沒試過。”

　　“原本的大陸比現在更大，土地更加遼闊，咱們現在所在的這座島，那時也是大陸的一部分。海洋要比現在小很多。按照今天的時間來算，大概是在，將近一千個寒冬之前吧。毫無征兆的，那天的白晝縮短，夜晚變長，月亮開始頻繁的出現在空中，之後不久寒冬開始出現。最初的兩次寒冬時間特別長，殺死了大陸上半數以上的生命，兩次寒冬之後，時間就固定層了現在的樣子，四百二十三個常日後跟著七十七天的寒冬，循環往複。海平面在那個時候開始升高，直到淹沒了我們周圍這些地區。要不是海寰山足夠高，今天也不會有這座島。這是當年大陸西邊最高的山峰，也是我記憶開始的地方。”

　　“在那段時間裡，我們失去了與界蛇的本體之間的聯系。那家夥不明原因地睡著了，直到今天仍未蘇醒。也是在那段時間裡，你們人類突然出現在大陸上。當我們察覺到的時候，人類的蹤跡已經遍布大陸各處了。起初你們是和大陸上經歷了最初兩個寒冬仍然存活的生命一同生活，也就是現在被你們稱為異族和蠻族的群體，他們是由我們創造出來的，但寒冬帶給他們極大的改變，今天的異族和蠻族已經與當初我們創造時差距很大了。你們在一起相安無事了大概幾十個寒冬吧。後來就開始了涉及全大陸的戰爭，人類和異族、和蠻族開始打仗，異族和蠻族也在打仗，甚至異族和蠻族中的不同種群，人類中的不同群落都在相互戰爭。”

　　“我完全搞不懂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也沒興趣參與進去。在我看來反正你們總有一天會死去，你們的壽命根本就短得不值一提，願意打仗就去打好了。我沒理由替你們決定死亡的方式，是死在寒冬，還是戰死沙場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我的想法就是應該尊重你們的選擇死亡的權利。”

　　“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記不清到底是海平面先升高還是人類先出現了。這座島上最初生活的大多是鷹凰創造出來的族群，應該算是今天的蠻族和有翼族的祖先吧。後來也有人類來到這裡，經過幾百年的衍變，島上就成了現在的樣子，算起來這座島上的原住民應該不能算是純粹的人類才對。”

　　“後來大陸上的戰爭愈演愈烈，誰都沒有能力戰勝所有敵人，只能漫漫無期地打下去。鷹凰和祖龍看不過去，那兩位一個是見不得弱者被欺負的好心腸，一個是見不得強者不能為所欲為的戰爭狂。就在希有來到這和我成為朋友的那幾年裡，鷹凰和祖龍還大打出手了一次。我不知道他們的勝負如何，想來應該是祖龍贏了吧。之後大陸上的戰爭也告一段落，只不過戰爭結束後，你們人類的生活卻變得嚴峻許多，有力量的那群人都在戰爭中死掉了，新生的後輩不及新生的異族強大，畢竟不少族群天生就比人類強，人類沒有充足的時間發揮潛力，結果不難想象。”

　　“那之後又過去了百余個寒冬，然後就到了你們人類反擊的時候。我也是在那時見識到了‘魂泊’這種東西。不知道從何而來，數量上還不少，百余件應該是有的。依附於刀劍上的‘魂泊’與人類配合展示出前所未有的強大戰力。雖然‘魂泊’不是人類專用，但其他族群沒有人類這麽優秀的學習能力，等到被掌握新戰力的人類打得潰不成軍之後，才陸續反應過來。但為時已晚，很快人類就在大陸中部得到了自己的地盤，團結同族，鞏固領地，開始與其他種族分庭抗禮。這應該是差不多七百個寒冬之前的事。”

　　“這一次鷹凰和祖龍再次插手進行乾預。鷹凰認為人類有權利得到獨立的土地過自己的生活，她還將自己的力量分出一部分給了人類當時的領袖們。祖龍那個死腦筋可不會這麽想，他就直接親自上陣了。那時他倆也想過得到我的幫助，可能是希有的影響吧，我在心裡有些偏向人類，於是就站在了鷹凰一方。但形勢急轉直下，我還沒來得及參與進去，祖龍就被人類的領袖們合力擊敗了。說實話，我到現在都想不通為什麽祖龍會被擊敗，根本就不是同一個量級的生命體。”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沒有親自參戰的鷹凰竟然再也之後不久跟著祖龍沉寂了下去，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曾一度想要前往調查，但是害怕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大陸再被我挑起事端。再說那時的人類有能力正面擊敗祖龍，沒理由不能擊敗我。我還沒有自大到那個程度。後來時間一長，我也就懶得動了。最近這六百多個寒冬裡，我一共就離開過這裡兩次，一次帶回了夢蝶，一次帶回了你們。”

　　白爵的這段講述，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十多天時間才說完。起初大家像是在聽故事，隨著講述的深入，漸漸就變成了世界的大歷史。康德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莉莉或許曾經聽過一部分但現在也不記得了。

　　歷史往往帶有複雜且有趣的故事性，不同的講述者從不同的視角出發，就能將相同的歷史講出不同的感受。

　　以此同時，歷史又往往帶有相當多的迷霧。人類從何而來?魂泊如何產生?寒冬到底是怎麽回事?戰爭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白爵在他的講述中經常把自己放在一個中立的觀察者角色上。或許比較客觀，相對真實，但卻少了大量細節，讓人很難有置身其中的感覺。

　　當初面對萊妮的邀請，康德沒有選擇離開遺忘島，百余天后，他得以和新結識的妹妹莉莉一同在海寰山的山洞裡度過平靜的寒冬。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一天自己錯過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