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周圍那些想要看熱鬧的人聽到年長女人的話，紛紛沒了興致。倒是有些本來不感興趣的家夥默默地停住腳步靜待事態發展。

　　塞拉失望地移開目光，不再去看那個猶豫再三都是再考慮出價的母親。現在她更加關注康德的行動了，四枚方紋幣，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反倒康德像是心思根本就不在價格上一樣，聽到年長女人的話立刻痛快地回應道:“就這樣?我付了錢幣，你的女兒從此就和你沒有關系了。你想好了嗎?”

　　年長女人像是怕康德反悔似的，身體向前挪了半步，稍微提高聲音說道:“對。你付了錢幣，她就是你的了，隨你處置我都不會乾預。”

　　酒樓的老板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側面不遠處，一雙眼睛眯成了縫，緊緊地盯著他們。

　　康德注意到周遭氛圍的變化，沒有聲張。他偏過頭輕聲對拉著自己的塞拉說:“這樣可以嗎?”

　　塞拉低著的頭上下動了動，她不想再說什麽，甚至不願再看母親一眼。

　　“好吧。既然塞拉沒意見，那就這樣吧。”說著，康德隨手從錢袋裡抓出一把錢幣來拍在桌上。錢幣中既有方紋幣，也有圓紋幣，還有些零散的片紋幣，加在一起差不多是五枚方紋幣左右的價值，康德也不去數，反正肯定比年長女人開出的價碼高。

　　“夠了嗎?”康德語氣冰冷地說道。

　　年長女人撲過來非常仔細地數了數，然後才回答道:“夠，夠了。”

　　“那你們兩個可就再沒關系了，確定想好了，對吧?”康德繼續說。

　　年長女人頭都沒抬，就乾脆地回答道:“想好了，沒關系了。”

　　“我沒問你，我問的是塞拉。”

　　“啊?”塞拉的回答有些猶豫，他不知道為什麽康德會這麽問，但看到年長女人貪婪地將錢幣裝進口袋的樣子，狠下心來說道:“我想好了，再沒關系了。”

　　“那我們走吧。”說完，康德帶著塞拉離開了酒樓，直奔昨天找好的車行而去。

　　康德昨天就在車行預定了今早去王城的馬車，昨天他是一個人來的，現在突然增加了一個形貌不錯的女人，車行老板會意地推薦他們換一輛單獨的小包廂車，隨車隊一起進城。小包廂車私密也能舒服些，只是價格會貴一點。康德無所謂錢幣，沒多說什麽就同意了。

　　很快他們便隨另外一群準備進城的人一起上車出發，看到大車廂被將近二十個人擠得滿滿的，不禁讓康德覺得換車的決定很正確。

　　滿載乘客的車隊行駛出港口范圍之後，塞拉還緊緊地挽著康德不放。上車後她就一直把頭靠在康德身上，一副呆呆的樣子。直到這時，她才從之前的失望與傷感中回過神來，她以為自己會哭，摸了摸眼角卻沒有流淚的痕跡。她坐直身體鄭重地對康德說道:“謝謝您，康德先生。”

　　“不必這樣稱呼我了吧，雖然時間不會太長，但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們就是旅伴了，直接叫名字吧。只希望將來你不要恨我才好。”

　　“怎麽會呢，我感謝您都來不及，為什麽會恨您。其實我還有點擔心，以後我母親會不會再跑來找你，也沒立個字據什麽的。”

　　“不需要。酒樓裡的人想必你也看到了，估計現在全港口都知道有一個瘦弱的女人身上帶著一大筆錢。搞不好她都離不開那座酒樓。”

　　“啊！”康德的話引來塞拉一聲驚叫，她恍然地說道:“所以，那時你才要問我想好了沒有。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我現在明白了。”　　眼看著塞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好一會之後才重新燃起。康德安靜地等到她自己想清楚才繼續說道:“好了。如果你要恨我，等會到王城下車後我們就可以分開了。你是自由的。”

　　塞拉果斷搖頭說道:“不，我不恨您。你做的都是我向你索求的，即便不完全如我所想，但也是我自己做下的決定。無論後果怎樣都是因我而起，就算要悔恨，那也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康德看著塞拉，她的堅強超出了想象。於是康德不再多言，轉而說道:“以後怎麽辦?你有什麽打算嗎?”

　　“還沒想好。這是我第一次來王城，會有什麽情況還不清楚。我想一直跟著你，真的不行嗎?”塞拉楚楚可憐地說。

　　“不行，或者應該說不可能。我之後要去的地方，是你去不了的。我來王城只是有些事情要辦，最多待幾天而已。”

　　“這樣啊。”盡管早有心理準備，聽到康德給出明確的回答，塞拉仍然感到失落，低聲嘟囔了一句就不再吱聲了。

　　從港口到王城，馬車行駛了多半天時間。這條道路修設的寬闊平整，不斷有車輛行來送往。除了以馬匹拉動的木製車輛外，康德還看到有一種金屬構造的車，車頭上冒著白煙，後面拉動著遠比馬拉車大得多的貨箱。那種車似乎不載人，整個車裡一個人都沒有，跑動得卻很快。車夫告訴他們，那是蒸汽動力的機動車，只能在固定的兩個裝置之間來回行駛，據說不太安全，時常側翻，所以不能載人。還有不能長途運輸，一旦啟動線路就無法變更等等缺點。即便如此，運輸貨物的效率還是比馬拉車高很多。

　　在即將達到王城西門的路口處，他們乘坐的馬車被迫等待了一段時間，似乎是有從南邊運過來的石料正在向城內搬運，裝載石料的大車堵住了城門的交通。也難怪那種走單獨路線的機動車效率高，正常的道路動不動就這些堵住。與康德他們同行的車隊中的其他乘客大多見怪不怪，還三三兩兩的跳下車廂聊天休息。

　　“這麽多石料，為什麽要趕在一起進城啊?”同行的其他人在等待時不甘寂寞地閑聊著。

　　駕車的車夫接話說:“你們還不知道吧。巡禮活動時鬧出了亂子，下城區的中心廣場被炸的不成樣子，這兩天才收拾出來，現在是運石料進去修複。”

　　“什麽亂子啊?”大家馬上來了興趣，紛紛追問。

　　康德和塞拉也跟著加入了進去，反正沒事可做。不過他們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聽著。

　　車夫神神秘秘地講道:“我也沒親眼見。聽說啊，是有人要刺殺女帝。”

　　一個身穿戎裝的男子立刻譏笑道:“你可別鬧了，巡禮儀式耶，好幾個將軍在呢，還刺殺女帝。你是不知道帝國將軍們的實力吧。”

　　“今年不一樣，北邊不是在打仗嘛。將軍們都在前線呢。”另一個接話說。

　　“那也不可能沒人保護女帝啊。”戎裝男子還是不太相信。

　　又有人說:“就算這是真的，刺殺肯定也失敗了。要不然早就全國通告了。”

　　不只是康德他們所在車隊的人，旁邊其他車上正在等待的人也都紛紛加入了討論，不乏有人將當天的情況講得繪聲繪色。但行凶者到底來自何方?女帝後來怎樣?事件結果如何，這些實質性的內容並沒有人知曉。

　　此時距離巡禮儀式過去四十多天，王城守備軍的盤查力度較往年顯著增加。康德是第一次來王城，他並不知道以前什麽樣，只知道這次進城無比麻煩。一身黑衣，還隨身帶著刀具，康德差點被扣留盤問。多虧塞拉急中生智，她自稱是從冰天城逃出來的女貴族，而康德是她隨行的護衛，一下子就把所有難以解釋的問題都糊弄過去了。至於證明來歷的物件則一概沒有，都說了是逃難，怎麽可能帶著那些東西。

　　一番解釋後，或許是看在有塞拉這個嬌弱少女擔保的份上，康德才總算被允許進了城。

　　“這次多虧你了，塞拉。我要是獨自來的話，還就說不清楚了呢。”順利進城後，康德對塞拉表示感謝。

　　塞拉半開玩笑地回應道:“發現我的用處了吧，有沒有重新考慮讓我一直跟著你呀?”

　　“這是兩碼事。先看眼前吧，你有什麽想法?”

　　康德第一次來到“大城市”，來往匆匆的人群，到處都是高大的建築。突然身處其中令他感到強烈的不適，巨大的陌生感撲面而來，這不是屬於他的生活環境，一時間讓他無所適從，沒了方向。

　　塞拉看起來對城市生活熟悉得多，她一邊四下觀察，一邊偶爾找路人詢問幾句，輕車熟路地了解著陌生的環境。其實她還挺開朗的，也挺聰明，很快就搞清楚了狀況。

　　“你的錢幣還多嗎?如果夠用的話，我們可以找個旅舍先住下。”塞拉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大哥，你別一直一副戒備的樣子唄，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的。我們先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討論吧。”

　　距離夜晚還有些時間，此時正是王城中最繁忙的時候，到處都是匆匆而過的行人。與遺忘堡不同，王城的居民們不會刻意保持和其他人的距離，道路中央需要行車，兩側可供人行走的路本就不寬，時不時有人從康德身邊擦肩而過。康德條件反射似的想要遠離他們，生怕有人靠近時突然給自己一刀。他這種格格不入的樣子很快就引起了巡邏士兵的注意。

　　康德此刻非常讚同塞拉建議的找個僻靜的地方。立刻回答道:“沒問題，我還有不少錢幣呢。我們去旅舍吧。”

　　“這邊。我剛剛有問到，從前面那條街右轉，再直行就是最近的旅舍。”說著，塞拉直接挽住康德並肩朝那邊走去。

　　王城下城區的旅舍就是純粹供人住宿的地方，主要是提供給來往此地的商會成員暫住，同時也提供喂馬修車縫補衣服之類的服務，但不提供食物，吃東西得自己出去找地方。至於住宿的費用，比昨晚在港口的酒樓更便宜。

　　進入房間前，塞拉在旅舍門口與人交流了好一會兒。一同回到房間後，塞拉對康德說道:“咱們來的路上聽說的女帝遇刺事件應該是真的，當時行刺者使用了大量起爆物，加上之後有位將軍與刺客首領大打出手，整個中心廣場幾乎毀於一旦。行刺者的數量很多，與守備軍數量相當，雙方傷亡總數將近五千人，戰鬥中被波及的平民傷亡人數直到今天都沒統計出來，光是把屍體運出城就用了七八天。而行刺者並未被全部擊殺，也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麽後續計劃，是出城離開了，還是仍然盤踞在城中。所以現在是全城戒嚴，據說要到廣場修繕完畢，再將全部居民排查一遍之後才結束。我們是剛好趕上特殊時期了。”

　　康德說道:“你打聽的還挺詳細。這樣的話，確實挺麻煩。”

　　“你來王城的目的是什麽?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如果是需要打聽消息或者找什麽人之類的，就讓我去吧。同樣都是外來的陌生人，他們見到我大概率會比見到你更容易開口。”

　　康德不得不承認，塞拉說的是對的。打聽消息這種事他本就不擅長，原本他是打算找個地下酒館或者什麽類似的直接靠拳頭就能得到消息的地方。現在看來，這一套在王城恐怕有點難辦，搞不好還沒遇到惡徒先遇到官兵了。

　　“你說的對。看來這次還真的得指望你了。我來主要是為了找人。首先是一個叫塗月的女孩，聽說是在王城學院上學。”

　　“等會，”塞拉突然打斷康德，提問道:“你說的塗月，該不會是冰天城的小公主吧?還是重名?”如果看年齡的話，塗月比塞拉大，小公主是冰天城居民對塗月的統一稱呼，和年齡無關。塞拉並沒有見過塗月，更談不上有關系。

　　“你認識塗月啊，那正好。就是雷洛將軍的女兒，應該和你說的小公主是一個人。”

　　“我先確認一下，你認識雷洛城主?”塞拉慎重地追問。

　　“嗯，他和我父親是舊友。這次來王城首要的目的就是替雷洛將軍給他女兒送東西，大概算是遺物吧。”

　　“康德的父親和雷洛城主是舊友，”塞拉重複了一遍康德的話，繼續說道:“好吧，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小公主應該不難找，然後呢?還要找其他人對嗎?”

　　“對。然後是我父親，名字是茯曜。但我不確定他是否身在王城，打聽不到也沒關系。最後是一個叫莉莉的女孩，和你差不多大，之前約定她會在王城等我。大概也會在某個旅舍之類的地方留宿。白發藍瞳，高個子，特征明顯，應該挺好找的。”

　　“就這些?”

　　“對。”

　　“好的，交給我吧。我也是第一次乾這種事，不曉得會不會順利，你得多給我點時間。”

　　“嗯，我不是很急。另外，你也趁機會替自己多留意一下。我這的錢幣，你拿去用吧。”說著，康德直接把自己的錢袋解下交給了塞拉。

　　“你就不怕我拿著你的錢逃跑了，就這麽放心我嗎?”

　　等塞拉接走錢袋後，康德才輕笑著說:“我之前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也不打算考慮它。”

　　塞拉露出愉快的笑容，轉身離開了房間。